冯老爷大怒下一把拉开刁奴胳膊,抢过其紧抱着的物什,凝眼看去。
入眼的,是一份装订整齐的简体字纸页:在册经销商分销合同。
细细看了几眼,大体搞清楚合同内容后,老爷却是怒了:“你这刁货,缘何讨了份酱醋契回来?”
“倒是有机棉机纱契,可那生意咱不熟啊,冯老爷你识得经线几多,纬线几何?”
唐三舅爷一点都没有魔怔。擦一擦刚才差点流出来的口水,他慢腾腾挪下床:“冯家的底细,人家一清二楚。这酱醋契,是专为你冯老爷定制的。”
“蚝油、鸡精、十三香这些新鲜物什,只好有货,送去街面上的酒楼,转手就是银子。”
下床后,唐舅爷一把从冯老爷手中抢过合同:“唐家老号做老了这行,人情关系都在,货到就能放出去。”
说到这里,唐三斜眼又嘲讽了老爷一句:“那曹伯爷府上还有弓弩刀枪的契呢。我倒是能讨来,冯大人可有能耐卖与京营武库?”
冯老爷张口结舌,颓然坐在了椅中:“罢了罢了,就这个契吧,长流水的进项。”
“长流水?哼哼,老爷你没寻到其中关窍。”
唐三轻轻将合同铺开,用手指重重指在了某处:“看到没有,畜用盐砖。”
从不关心庖厨之事的冯老爷,这时候又迷糊了:“何物?”
“私盐。明面上只能喂牲口,实则就是给官府一个面子.那些苦哈哈如今都吃这个。”
唐舅爷说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副上位后踌躇满志,要在金三角掀起血雨腥风的模样:“如今咱家也是京城私盐行当的分销商了。哼哼,有伯府做靠山,一个个都别美,且看你家唐爷爷的手段。”
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冯老爷,本欲劝刁奴收手,却意识到从进伯府大门那一刻,自家已然没了退路.贰臣这种买卖大约都要做了,贩点私盐算什么。
最终,冯老爷长叹一声:“还是小心为妙啊!”
“那唐二成日价嫌你窝囊,嫌我不务正业!”
唐三压根没搭理老爷的茬,一个人沉浸在规划中:“这一份契,明日就拿去甩在唐二脸子上。不老实给你我两家吐出份子,这契就不给他!”
“现下就去吧。”
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心事重重的冯老爷,缓缓起身,爬上了床:“把院门关好。”
“无须急这一时。今日咱们两家算是脱胎换骨了!待我去喊桌席面,一醉方休!”
“去休。”
已经倒卧在床上的冯老爷,双目无神,虚弱地说道:“明日还要上朝,今日须早些歇息。”
唐二看着窗外午间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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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晨。
天阴有霾。
灰蒙蒙的天色,灰蒙蒙的皇城,灰蒙蒙的朝臣,灰蒙蒙的早朝。
经过了半日的心理建设,此刻的冯老爷,已然平复了情绪。身为万年吊车尾的他,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听着朝臣和皇帝熟悉的对话声,面无表情。
终于,当天色从黑灰变为纯灰后,一道尖细的拉长音,从丹陛上方传了下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和电视中有点不同的是,这一句八字真言,其实不光刚上朝的时候太监要喊,退朝前,也是要喊一遍的。
每当这个时候,在寒风中站了一早上的朝臣们,都会跺一跺脚,活动一下血脉,做好散会前的准备。
可是,今天,朝臣们注定散不了会,因为有人要交投名状。
投名状这种东西,是不好偷偷摸摸写一道奏章完事的。
既然要交,就要交得堂堂正正,以示落子无悔。
所以.现在正是时候。
于是,就在总管太监将将要喊出“退朝”这一句的时候,朝臣方阵的末尾,出现了一个身影:“臣鸿胪寺左丞冯荆介有本启奏。”
冯老爷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朝会上公开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五年前?八年前?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随着话音,冯老爷躬身上前,在万众瞩目下,弯腰盯着笏板上写好的墨字,长声念道:“经查,安南王使阮洪,阮年二人,实为冒贡假使还请陛下赐口谕,准鸿胪寺驱离之。”
“到底做了贰臣啊!”最后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