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仅仅二十多年而已,我总可以找到线索的!
陪陪在旅店里连续呆了三天,并不是因为厌倦了久无结果的搜寻,而是因为当天半夜七月末的衢南下起暴雨,她被惊醒,赤着脚跳下床掀开窗帘只见窗外大雨磅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再也睡不着,摸索着打开台灯,暗黄的纸张,褪淡的蓝色墨水,娟秀隽永的字迹:“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han。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她在中国古诗词上的修为还有限,最初见到这样的字句,从字面上理解只觉得压抑悲伤,直到如今才有几分同感,也许在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母亲也同她这般被潺潺雨声惊醒,再也睡不着,在橙黄熹微的台灯光下抚摸自己冰冷的心。她听父亲说母亲生前极爱芍药花,她就让伙计在床头柜插了一瓶,信奉无神论的她也开始盼望母亲萦绕在衢南的
一缕幽魂能循着香气而来,再次进入她的梦魂。
当芍药花瓣出现第一个黄点逐渐蔓延全身时,淅淅沥沥的大雨终于有了终结的迹象,陪陪打开窗户,大片的风灌进象牙白的窗帘,鼓鼓如扬起的船帆,窗边的日记被飞快地翻动着,吹乱了日记里夹着的黑白照片,水晶瓶旁凋谢的芍药花瓣一片片被捋下,一室清香。
稀薄的阳光照着路面坑坑洼洼的水坑,家家户户院子里门口都晒着书,潮了的谷子,霉旧木器,空气都弥漫着一股肮脏腐败的气息。然而能出门的感觉真好!
她一心想着怎么才能打听出母亲的消息,只把手插在兜里往前走,甚至没有注意到一家商店正在装修,听到一声:“小心!”等她反应过来时商店门楣上木质招牌已摔到她面前,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才没有被砸到,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气恼地对她说:“年轻人走路长不长眼睛啊!”见到是一位漂亮小姐才面色稍霁,继续卸着门上的广告牌。
那是一块看起来并不特别的招牌却题着四个让陪陪触目惊心的大字:二我照相!
记忆之门已悄悄打开,她又回到那个黑白的世界,走出弄堂的拱门,两侧都是石库门房子,一个粗鄙不堪的女人正在跟买甘蔗的砍价,谈吐比路边的马夫还要粗俗,买刺绣的,母女两人边做活边两天,打开的敞着箱子任人挑拣,一长队领取救济食物的犹太难民,地头买年画的老头子拱头缩背,叫声苍凉“年画——便宜卖!”
妈妈平时工作很忙,很少带她去逛街,无论她赖着什么都买给她,直到她贪上橱窗里一个金头发的洋囡囡,妈妈钱不够了她却一直在哭闹。不知不觉走到这家照相馆,栲栳大的扁隶:二我照相。照相时不管怎么逗她她就是不肯笑,非要洋囡囡不可。如愿时,对着镜头甜甜一笑,眼角还都是眼泪。
“小姑娘你还好吧?”
这句关切之语一下子把她唤回现实,她复又站在现实的街衢上,伙计看到她脸色复杂地站在一动不动,还以为砸伤她了。
她反应过来已冲进店内,看到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她脱口而出:“给我拍套照片吧!”
老板本来说照相机都收起来了,陪陪很坚持,加了两倍的钱老板心动了,还按她的要求拿出两套民国时期的旧旗袍给她穿,那旗袍上同样泛着一股霉旧味道且皱得像是咸菜,可陪陪笑得很开心,直到眼角泛出泪光。
老板给她换布景时说:“别我这台德国相机现在破落了,当年拍过多少电影明星,我记都记不清了…”
陪陪再次脱口而出:“您认识祝紫衣吗?”
看得清楚老人正在回忆,过了半晌,他抱歉地说:“
小姐,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陪陪说:“她是二十多年前的电影皇后,是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您好好想想。”
老人最后仍是抱歉的说:“我实在不记得了…”
☆、第 二 章
当年的伙计都已相继离开,知情人只有老板一人,陪陪失望之极。老板问她照片要的寸数,她如数付了钱,却不肯离开,惘惘地站在筛进窗板的斑驳金光中,伙计还在叮叮当当地忙活,正在努力铲除目前为止在衢南发现唯一她与妈妈连接的纽带,这间保存着旧时光记忆的载体在今天之后会永远消失…
听到老板在地下室的声音:“阿根快下来帮忙!天哪,我老早忘了档案室还有些照片!”
听到“照片”两个字,陪陪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冲下去了,阴森的地下室,地上是破旧掉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