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又带着我这么个瞎眼的人,自然不能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样过生活,她本来就是除了唱戏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又在大户人家当了这么久的太太,不靠别人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镇上裁缝铺的掌柜的跟梅姨的父亲是故交,看她可怜就请她帮忙看店,赚的钱正好够我们两个人正常的开销。前些日子我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的,欠了邻居家不少钱,梅姨又去戏园子里寻了个差事,唱一场戏赚的钱还算可观。
我想她是估摸着是她的儿子负了我在先,所以对我还不算刻薄,只是偶尔念叨几句,埋怨几句,跟以前在沈公馆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日子相比,我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平静。她这么卖力地赚钱养我,我自然不好意思再跟她吵嘴,能忍则忍,按我的脾气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刚洗完菜刘妈就来了,我让她帮忙把放衣服的盆递给我,刘妈似有些犹豫,她说:“挽素啊,以前也没见阿梅让你洗过衣服,怎么今天……唉,你眼睛不方便,出门怕又会摔着了,还是我帮你去洗吧。”
“不用了,”我说,“你领我去溪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刘妈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
一路走来都很安静,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我想是到了溪边了。听着这水声,我没由来的感觉心里很踏实。妈妈以前常说她喜欢过细水长流的平淡日子,我那时小,不明白她心中所想。现在看来,妈妈理想中的生活大约就像我听到的水声一样,叮叮咚咚的,很平和,很幽静。
我顺着刘妈走的方向摸到溪边,正要再往前走,刘妈突然拉住我:“别走了别走了,再走就要掉水里了。”
“这里的石头比较平,你蹲在这里就可以洗了。”
“嗯,谢谢。刘妈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不行,万一你掉水里去了,我该怎么向阿梅交代啊,不行……”
“不要紧的,我蹲在这里不动就是了,你快去忙吧。”
“这……”
“你看,我能行的。”
我试着在放衣服的盆里接满水,似模似样地洗了起来。
刘妈见我这么执着,只好说:“好吧,你千万别乱动啊,我就在溪对面的菜地,有事就叫我。”
“嗯,好的。”
入春了,水不是很冷,手伸进水里感觉凉凉的,很舒服。我洗衣服的动作很熟练,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也没有多大影响。这种事在英国几乎是天天做。
同样是上海有头有脸的富家小姐,我和夏雨姗周欣欣她们亦是不一样的。十年独立的异国生活教会了我很多,那时不像在沈公馆,没有丫鬟老妈子伺候我。除了刚到英国时年岁尚小,在蔷薇园跟着约克叔叔住了几年,到了十六岁我就和念乔搬到了离泰晤士河不远的一栋出租房里。
约克叔叔是一个思想很独特的人,他在英国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外科医生了,又有祖辈留下的殷实财富,家境很不错。但是他从来不会刻意宠着我们,对姗妮更是严厉。爸爸托他照顾我们,他也毫不客气,用他教育姗妮的方式教育我们,凡是姗妮要学的,我们也免不了。有时候犯错误,他也会苛责我们。
长大后他觉得我们可以独立了,主动提出了让我和念乔搬出去住,为此姗妮还哭着求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他终究没有心软。他对我们说,没有人能一辈子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想活得更好,就必须靠自己。
我很感谢他的栽培,若是没有他,大概我现在和其他富家千金没什么两样,离开了父母的荫蔽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能做。他给了我爸爸所没给我的,也算是对我童年的一个补偿吧。
一旦陷入沉思,我的记忆就像如泉水般不停的往外涌,一时竟也收不住。直到听见说话声,我一回神,手上的衣服也差点被水冲走。
听声音大约是有人来洗衣服了。我来到这里后基本上不大外出,认识的人除了刘妈之外也就只有阿凤丽丽和小虎子等一帮孩子,眼下我的眼睛不方便,也就不会存了与他们打招呼的念头。我低下头默默搓洗手里的衣服,她们说话声很大,即使不刻意去听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你们都听说了吗,住在刘妈隔壁的阿梅,就是不久前搬来的那个女人,我听说她对她那个瞎眼的女儿很不好,每天不是打就是骂的。”
“福婶你弄错了,那个哪里是阿梅的女儿呀,好像是她男人跟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我说呢,自家的孩子哪舍得打骂啊,疼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