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很迟缓地把脑袋点了一点,并不说什么。
十来天之后,他在白天里独自走过四马路,又发现刘玉华像死人一样地躺在一条小弄口,旁边还坐着两三个同样抽红丸白面的叫化。
从此他每次走过那里,心头便禁不住要泛起一重隐痛;后来他虽然又给过玉华一块钱,但眼睛并没有向他看,倒是那受过他两次特别救济的人却把两道视线,牢牢地钉在他和梅宝的后影上,一直望到不见。
但有一个晚上,他们在卖唱的时候,竟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大约在十点钟光景,他们一起四个人,正打寿荣华川菜馆的九号雅座里退出来,每个人的心里都觉得很高兴,因为有一位年轻的客人,听一段戏,就付了十块钱,而且一点不罗嗦,什么话也没有问,秋海棠和姓韩的都向他接连道了三四次谢,只有梅宝自己,很清楚地觉得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曾经带着一种少男所常有的羞涩,偷偷地看过她几跟。
“慢一些,隔壁八号里的客人也要叫你们进去咧!”才到走廊里,一个茶房便把他们唤住了。
有生意当然是没有理由推却的。但一跨进门,梅宝第一个就有些后悔,原来这一间雅座里的两个客人,已经喝得都有些醉意了,他们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西装穿得比真正的外国人还讲究,只是颜色和式样都太花俏,教人一看,就觉得对方是两个二十世纪的纨绔儿。
“巧得很,小李,她们也是两个!”第一个开口的是一个脑后见腮的小胖子,一对充满着邪意的眼睛,尽在梅宝和韩家姑娘的脸上打盘旋。
“快坐到这里来,台上空得很咧!”那个被叫做小李的人用着模糊不清的酒音说,一面便去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
老韩知道情形不大好,便忙着抢前一步,向他们笑了一笑,用很勉强的上海话说:
“二位先生,爱听什么戏?”他把一本戏折子递到了桌子上去。
“别噜嗦,拣好的先唱一段起来!”那醉得最厉害的家伙说,同时他还侧过脸去,向那正对梅宝看得出了神的脑后见腮的小胖子说,“哈罗,Charlie,对不对?……”小胖子糊里糊涂地把头一点,眼睛依旧死盯着梅宝不放。
“韩家姑娘先唱一段《汾河湾》吧!”秋海棠铁青着脸,开始把胡琴拉起来。
当韩家姑娘在唱的时候,这两个客人简直一句也没有听,始终嬉皮笑脸地看着梅宝,一面还用上海很下流的市语,夹着英文谈论,仿佛已经疯魔了。
“现在,你再唱一段,我一定加倍给钱!”小胖子指着梅宝说。
“不,Charlie,我出二十块钱,带她回栈房里去慢慢的唱吧!”那小李歪斜着脚步,从座位上走出来,右手伸在衣袋里,装出掏钱的模样。
梅宝来不及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堆着极庄重的神气说:“对不起,我们只会唱戏,不能跟着客人上栈房去。”姓韩的性格很灵巧,知道再耽搁下去事情一定要闹僵,便立刻向梅宝和他自己的女儿丢了一个眼色,急急扶起秋海棠,大家准备给这两个酒鬼一走了事。
“别装什么腔啦!咱们有的是钱,二十块钱不成,三十块总没有问题了吧?”小胖子提高着嗓子喊。
秋海棠的脸色已气得铁青了。
“慢些,……四十块!……别走!……四十块……”醉的程度比小胖子更深几分的小李,竟踉跄着脚步追了上来。
“放屁!你们把我女儿当做什么人看待?”秋海棠委实不能再忍耐了,突然回过身去,声色俱厉地怒喝着。小李已经走得距离他们不到两三步了。
“爸爸,咱们回去吧!别跟喝醉酒的人计较!”梅宝深恐她父亲会吃亏,忙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劝他快走,那韩家的姑娘也在旁边帮着婉劝。
“……别走!……我出……五……五十块……!”那叫小李的人实在已经喝得很醉,竟没有听见秋海棠的话。倒是那个脑后见腮的小胖子,实际上只喝了三分酒,离醉的程度还远,他听秋海棠这么一喝,便透着很奸恶的神气,冷笑了一笑,一面也打座位上站了起来。
“量你们也不过是几个穷光蛋,怎么先开口骂人?”
“先生,并不是咱们要骂人,实在是你们自己说得太难听了!”老韩忙把手里的一架二胡授给了他女儿,急急回转身来,把那已经冲到跟前的小李挡了一挡,意思是想搀扶着他,送回到他原来的座位上去。
不料那个脑后见腮的小胖子倒真是个坏蛋。
“好,你们还想打人吗?”他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