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毕竟在人家的地头上,我也不习惯摆什么架子,只说:“我家王爷感于十四弟替先皇守陵之孝,特地让我这个做嫂子的来探望一番。”
“怡亲王宅心仁厚,王妃贤良淑德,奴才景仰万分,不敢打扰先行告退了,王妃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才万死不辞。”他说话一套一套的,听得我直反胃酸,连忙摆手让他退下。
我让凝萱在外面等着,便随他进了屋,屋里很密闭,不通风,又闷又热,捂得我难受极了。他也不知从哪儿摸了把纸扇出来,替我扇着。我看见他嘴角扬起的小弧度,心里不禁一阵难受,虽是上过战场,更苦更差的环境都待过,可是一想到他在这个小屋子里住着,我比得知胤禟去了西宁还心疼。
“这样闷热,夜里能睡好么?”
“嗯,还好。”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转开话题道:“你过得好么?芸芸出阁了,你一定很挂记她吧?可惜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送得出手了,早知以前就不送她那些小玩意儿,送些珠宝玉饰该多好。”
听完,我只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想那时他肩上带着伤,还费尽心思给芸芸做了许多木制的玩具,想那时他也是一掷千金的皇子,可现在却住得比平常人家都不如……“我,我很好。那些玩具我都留着的,等芸芸有孩子了,就全部送过去,她本就是不爱那些珠宝的丫头。”
“喜欢就好。”他笑得很坦然,很纯真,就像当年在林中听我唱歌的十四阿哥。但是我忘记了,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央我唱歌的十四阿哥,他早已学会,用笑容来掩饰眼底深深的伤。
说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到了我此行的目的,我半晌才开口说:“我担心你……一个人熬不下去。”
闻言,他的神色突然暗淡下来,甚至带上了死灰。我看见他放在膝上的拳紧握着,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德妃娘娘离世对他带来的打击,全然超乎了我的想象。
“胤祯。”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拳头,“人终有一死的。”此话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单薄到不堪一击。终有一死……自己都看不开的东西,却妄图来说服别人。
他垂了头,毫无生气地喃喃道:“连额娘的最后一程……我都没能去送……”
“这个世界,谁又能陪谁到最后,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让所爱的人担心。”我知道,在这样的伤痛面前,语言的力量太苍白,太无力,可是,除了安慰开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失去的,也不少,眷儿之后,是[日兄]儿,然后是……”说到这儿,我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完了那句四个字:“德妃娘娘。”
我想这样说的话,他应该会好受一些,因为有人陪他一起难过。
“但我不能倒下,无论谁离开,我都要继续走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为我忧心,为我牵挂。”他没有说话,我掌心中的拳头握得越发紧了。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更多的人为我忧心,为我牵挂。皇阿玛走了,额娘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走过去,轻轻地将他揽在怀里,就像抱着出生不久的晓儿一样,一字一句告诉他:“至少还有我。”
他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瞬。“我早已明白,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拥有你。”
我抱着他,良久无语,只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件事上,我给不了任何承诺,因为,对于那个成为我丈夫的男人,我宁愿放弃全世界,也不愿放开他的手。当红日没入夏季的地平线,晚霞渐渐被墨色化去时,我说:“越黑的夜,之后才有越让人向往的黎明。”
黑夜如果不黑暗,黎明又何必向往,破晓会是坚持的人最后获得的奖赏。黑夜如果太黑暗我们就闭上眼看,希望若不熄灭就会亮成心中的星光。胤祯,我会跟你背靠着背一起等天亮……
三天后,我踏上归程,只是,回去的路上,除了车夫,便只剩我一人。
矮墙外,她恳求的话语,还萦绕在脑海里,尽管卑微,却带着像大地一般的倔强和坚强。我第一次发现,她和笙儿的不一样,不仅仅是笙儿,她和这个时代,都不一样。
“福晋,请允许凝萱留下……”
在这个圣意明确,动辄得咎的时候,在他落难困苦,受人落井下石的时候,留下二字,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勇敢,但不想,身边还有这样一名女子,出身卑微,却比官家皇家的格格公主们更高贵,她有她们所欠缺的主见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