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不姓陈,也不是陈先生的私生女,而是他的外室。
陈先生因为女儿即将嫁进南京方面一位高官家里,怕她闹事,不惜花一大笔陪嫁也要把她嫁出去。
老姨太生了气,说胡太太糊涂,居然给自己孙子介绍这么一个玩意,要是不知道着了套,往后出去打牌,自己面子往哪里搁?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阿良,再美也别搭理她了!”
她又吩咐管家传下去,这几天胡太太来的话,就说自己不在,不给她进门。
周夫人却偷偷劝儿子,说这其实也没什么,城里某先生娶了名士下堂妾,也没人说他什么嘛,真按“陈小姐”所说的,往后陈先生避她还来不及呢,自然断得干干净净,她不嫌弃周玉良穷,周玉良也别嫌弃她过去。
周玉良并不是因为“陈小姐”的身份而嫌弃她,往昔他对花艇姑娘也挺尊重的。
他只是庆幸有个借口,可以在母亲和老姨太面前推脱这门婚事,却没想到老姨太生气了,母亲并不在意。
他慌了,母亲为了钱,真的完全不介意谁做她儿媳妇?
周太太又道,俗话说嫁高娶低,她以这等身份嫁进周家,能强到哪里去?还不是任他拿捏?忍一时屈辱,将来钱财到了自己手中,想在外头找几个人便找几个人,她有脸阻拦?就算离婚也是分分钟可以的。
周玉良从未想过,一向温柔恭顺的母亲,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都是给钱逼疯了!
“我知道董娜人美钱又多,但董大小姐娇生惯养,从小脾气不好,你小时候可是领教过的,再说董昌年一瞪眼就要砍人,董太太向来擅长冷刀子杀人,就算你运气好,娶了董大小姐,能侍候好他们家这三个吗?只怕今日娶,明日离,把周家的脸都丢光了。”
老姨太恰好进来,说周夫人糊涂,眼睛只有针鼻子这么大,这世上只有董娜一个女子不成?自己好姐妹多得是,只要放个风出去,以周玉良的人才,多少女子要扑上来的。
她打包票,一定替周玉良找一个顶好的。
周玉良苦笑不已。
自己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在她们眼里,却是一等一的人才,他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她们想找的,从来不会是庄晓蝶这样的孤女。
就算自己对她情有独钟,就算有朝一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又如何撬开老宅院大门让她进来?
钱,再一次重重压在了他心头。
当初父亲病逝分家,他并未分到店铺,只有一笔钱银与大哥店铺里的每年部分分红,钱来得不如去得更快。
前段时间,他有帮童友梅报纸采访、报道江上花艇姑娘,平生第一次领到了开销。
童友梅对他文笔颇为认同,鼓励他继续替报纸写文章。
他懒散惯了,写几日又停几日,稿费并不多。
此时大受刺激,他忍不住拨通了童友梅报社,跟他诉苦。
童友梅正好有个采访遗老逸闻的系列计划,当下邀请他加入。
周玉良立刻答应,打算趁此机会努力一把,打响名声。
第一个采访要去肇庆鼎湖山。
他收拾行李出去时,周夫人哭哭啼啼,不肯相信他是出去工作的,认定他就是对自己不满,骂他没良心,就算不愿意娶“陈小姐”,也犯不着撇下祖母和妈妈。
倒是老姨太勒住了周夫人,说阿良大了,不能总是蜷在裙脚边,该放他出去闯一闯。
这一趟出门至少一周,周玉良怕到时候庄晓蝶有事找不到自己,又有意显摆自己认真工作,去学校找庄晓蝶告别。
谁知庄晓蝶不在,跟叶校长出门办事情了。
他怅然若失,留下一封信,托同事转交。
庄晓蝶这趟跟叶校长到慈善医院接何淑慧回家。
何淑慧欢喜不尽,一路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直到看见竹栏街街口的大榕树,整个人瞬间跟落水鹌鹑似的,缩在庄晓蝶旁边。
庄晓蝶心里也不好受。
明知道何淑慧不久又会面对家人的打骂,她却要把何淑慧送回去。
出发前她问过叶校长,有没法子留下何淑慧。
叶校长暂时不能,若是何淑慧不回去,别说何家人,其他竹栏街街坊也会将学校捅破天的,到时候反而帮不了孩子们。
两辆黄包车一路跑过去,路边不断有街坊跟叶校长打招呼,又说淑慧总算回来了,你妈妈这几天都要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