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恩拿刀子般锐利的目光俯瞰他。
张蒙神『色』平静, 镇定自若, 弯腰施礼的动作没半点变化,垂下的长睫掩住了一切情绪。刀子般的眼神刮过皮肤,他却毫无动容,很有“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自巍然不动”的意思。
静默片刻,赫连恩淡淡开口:“大军攻城, 乃是四军主帅皆说好了的事, 你一个人贸然出兵,搅『乱』上官筹谋, 若说不出个一二三, 不知天高地厚, 我必要治你的罪。”
“大帅,此行我等正为攻破慜国而来。眼下在此处扎营, 剩余部队又渐趋靠拢, 便是傻子也看得出燕国与褫国要正式攻城了。他们必会严加防范, 小心谨慎, 甚至布下陷阱,与我等一决死战, 是个极难啃的骨头。既然如此, 为何不避其锋芒, 取其轻忽?”
张蒙又道,“若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在慜国将注意力全然放在大军之上时,攻破慜国都城,俘虏慜国王室,届时无论是杀是降,皆有大把时间斟酌。若大帅怕我行鲁莽之事,引得慜国戒严警惕,我愿立下军令状,只带数百兵卒,日伏夜出,悄然前行。”
赫连恩轻哼一声:“照我看,你小子是冒险惯了,疯疯癫癫,什么都不怕,又想兵行险招。还立什么军令状?再立都立出瘾头来了。你便自行带兵去吧!”
他略微一顿,语气中显『露』几分柔和情状,“此行艰难险阻,你自己小心吧。”
说罢,赫连恩从箭筒之中抽出一片代表大帅玉令的令箭,丢掷给他。
数月以来,赫连恩虽对张蒙的行事、做法依然有所不喜,却不可否认,张蒙的确是一员猛将,一把尖刀。
他在战场上杀戮,没有一次不在最前方冲锋;论身先士卒,谁也比不过他。燕王偏心张蒙,公子恒器重张蒙,士卒仰慕张蒙,战场上若没了他,恐怕此刻的战损要更扩大几倍;张蒙又从不骄横跋扈,自以为是。
赫连恩给他的冲锋任务,张蒙素来完成得踏踏实实,绝不偷『奸』耍滑;即便是某些看起来颇为残酷,几乎是送人去死的情境,张蒙也毫不含糊,立刻接下,人后从无怨毒愤恨之语。
这样的下属,这样的副将,实在很难一直厌烦下去。赫连恩很快摆正心态,甚至对张蒙有一点欣赏之意了。
这次允诺,同样也是赫连恩的冒险。
赫连恩作为东军元帅,张蒙每战必胜,破敌无数,他的功劳也是会分润在赫连恩头上。
但凡有些野心的将帅,哪个不想摘下攻破都城的头功?至少赫连恩心里想。既然张蒙看模样似是成竹在胸,与他想法类似,那又为什么不叫他试试呢?
慜国灭亡已成定局,最差不过张蒙身死,大军汇合之后方才灭去而已。
这番言语往来,张蒙心中隐隐有了些把握。他单手握住令箭,藏在怀中,再拜道:“多谢大帅信任,宁孟必不负大帅!”
赫连恩目送张蒙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低头望向桌上铺开的军事地图,似是感慨,似是放松的长出了一口气。
*
张蒙令士兵略微乔装打扮,带领他们顺着山丘绕过绉城,径直往慜国京都而去。
太阳交替三次,昼伏夜出的众人总算于正午抵达了慜国京都城门口。士卒们扮作农夫、商人模样,张蒙目力极佳,极目远眺,却望见女墙上本该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此刻稀稀疏疏,城门大门紧闭,却又无人把守,分明是阳光灿烂的白昼正午时分,却没一户人家燃起炊烟,城内显出一股怪诞诡异的氛围。
“副将,我等是在这等着,还是找个兄弟去探探情况?”一个跟随张蒙而来,扮作农夫,手持锄头的黑壮兵卒低声道,他的手下意识『摸』向了怀里隐藏着的利刃,眼中闪烁着老实巴交的农夫不可能拥有的残酷血光。
“唔……稍安勿躁。”张蒙摆了摆手,那兵卒立时垂首退后,恭恭敬敬,不再言语。
张蒙嘬嘴吹出一声清越响亮的口哨,片刻之后,一望无际的碧蓝琼空中显出一个细小黑点。黑点极速放大,俯冲而下,扑闪翅膀,落在张蒙抬起的左手食指上,竟是一只灰扑扑不起眼的小麻雀,张开细小的鸟喙,『毛』茸茸的胸脯一阵颤抖,呕出一管卷得极细的纸卷。
他展开纸卷,垂眼查看。另一边,士兵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可从未见过有训鸟到这地步的强人。
平常人大多使用能远距离飞行,容易指挥的鸽子鹰隼,即使传递消息,也只用纸筒放在鸟腿儿上。谁能想到还能拿麻雀做哨兵,往鸟嘴里塞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