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
王景兴坐在镜子前,正在化妆。曾经,描眉化妆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论是哪一个角色的妆容,王景兴都能信手拈来,不会有丝毫的错误。
可如今,他双手乏力。
握着眉笔的手,不断颤抖着,甚至他眉头上,已然渗透出点点细密汗珠。本就炎热的夏季,他背脊汗液直冒,呼吸之间,气吁喘喘。
“呼!呼!”
王景兴深深的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握紧了眉笔,一点点的化妆。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最终开始描面颊上的颜色。这一切画完,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此刻的王景兴,背脊早已经湿透了,屁股下的座椅,更有了一滩水渍,全都是他冒出的虚汗。
王景兴画完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眉头皱起。
他很不满意。
他身体无病痛的时候,就算是闭着眼睛化妆,也不会是这样失败的妆容。可如今,王景兴身体有病,力道控制不住,不论是线条,亦或是妆容的浓淡,都完全控制不住,勉强把妆化完了,却也瑕疵无数。
“罢了,罢了!”
王景兴内心,无比失落。
如今,他也只能这般了。
王景兴擅长各种戏曲,尤为擅长老生。
他最喜欢的,是《空城计》。
他最擅长的角色,是《空城计》中诸葛亮的角色,这是属于老生的角色。戏曲这一行当中,生、旦、净、末、丑这些角色,诸葛亮属于老生。
王景兴穿上诸葛亮的衣袍,挂上胡须,带上帽子,深吸口气,便一撩衣袍,抬腿便要迈出。只是他刚刚迈出腿的瞬间,身体就一阵疼痛。
因为身体的痛楚,更因为身体的虚弱发力,他重心不稳,便有些摇晃,险些就要稳不住身形。王景兴一手撑在一旁的墙上,咬牙忍着痛楚,
这一刻,王景兴体内的疼痛,已然痛入骨髓。等身体的痛楚消失,王景兴才继续往前走,他走着通往前台的路,步伐无比的缓慢,近乎是一步一停。
每一步,他脑中都有无数的回忆。
曾经,他在这里长大。
曾经,他在这里学艺。
曾经,他在这里成名。
曾经……
如今,他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甚至已经是脖子都已经入土的人了。走过这一段路,王景兴仿佛回忆了一遍过往。到最后,他脸上浮现出一抹会心笑容。因为在帘子外面,他的儿子还站着。他的长青儿,聪颖过人,通权达变,能青出于蓝,定然比他优秀。
他死了,值得。
他死了,就算到地下,也能向老妻有个交代。
王景兴的正妻,早年就过逝了。这么多年,王景兴一直都没有续弦,连一个妾室都没有。
所有心思,都在戏园子上。
正因为付出无数,王景兴才有
这般成就。只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王景兴的患病,又彻底崩塌。
这是王景兴最失落的。
王景兴深吸口气,压下内心情绪,便伸手撩起帘子走了出去。走到戏台上,王景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坐在厅中的王长青和江芷。
见两人谈笑风生,王景兴也欣慰。
他收敛心神,收回目光,便走到戏台的正中心。只见王景兴一抖袖袍,双手一捋挂在胸前的假胡须,眼神一变,便正式进入角色。
“兵扎祁山地,要擒司马懿。”
这是《空城计》的开场,是诸葛亮的戏份。他一张口,声音洪亮,透着金铁之音。这声音传出后,坐在堂中的王长青和江芷,都清晰听到了。
话语中,字正腔圆。
而且,声音浑厚。
如果单单是听声音,感受不到王景兴任何的病情。
只是这一切,都是表象。
王长青清楚的知道,自家父亲的病情,已然病入膏肓。他知道老父亲最后的这一场《空城计》需要人配合,便立刻接过话,提气念道:“手捧地理图,报于丞相知。”
声音浑厚,不亚于王景兴。
然而,王长青唱出这一句话时,已然是潸然泪下。
《空城计》不仅是老父亲擅长最喜欢的,也是他开蒙学艺时,学习的第一个完整戏曲。这一曲《空城计》,对王景兴有重大意义,对王长青也是如此。
王景兴听到王长青的话,登时就接过来,继续往下唱。《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