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庵的山里,突然响起了枪声。
枪声是从上半晌响起的,开始很激烈,很热闹,似乎就在道姑庵不远处。庵里的女人,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有的趴在地上,有的顶着锅碗蹲在角落里,身子抖颤着。有几个年纪大些的道姑,坐在地上开始默念。住持把灯吹熄了,整个庵里漆黑一团。
清平从最初的慌乱,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意识到这场战斗早晚得打响。前几次,她下山就看见抗联队伍在这一带出没,几个人影在林地里闪现了一下,又消失了。
她走到山外时,还看到了日本清山的队伍,她被日本人搜过身之后才放行,卡车拉着日本军人源源而来。她怕引起庵里的道姑们不安,并没有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大家。也是从那以后,她不再下山了。
枪声响起时,她就意识到,这是抗联队伍和清山的日本人交火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枪声似乎远了一些,她推开庵门走了出去,顺着小路来到庵后面的山头上,庵后面的山头是这里的最高处了。她朝枪响的地方望着,站在高处,枪声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隐约着,她似乎还看到了火光,战斗很激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枪声由近向远向大山深处隐去,她向漆黑的远方眺望着,看不见双方交战的阵势,但她能感受到抗联的队伍在向山的深处撤,日本人在追赶,她的心就跟着揪紧了。
她回到庵里,用木头顶住庵门,冲躲在角落里的道姑们说:他们都远去了,看不到了。众人松了口气,放松了些许,把头顶着的锅盆放到原位,念经的道姑停止了念经。但隐隐的,仍能听到有枪声传来,一阵又一阵,道姑们虽然安心了些,但仍心惊肉跳的样子。
这里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女人,连个男人都没有,她们没理由不担惊受怕。战争让她们躲到山里,本想躲个清静,没料到山里也不太平,战争就在她们身边。
她们和衣在角落里坐着,小心地谛听着,稀稀落落的枪声一直响到后半夜。枪声终于止歇了,惊吓了大半夜的道姑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清晨,还是每天那个老时间,清平醒了,从昨晚到现在,她似乎就只打了个盹,外面和每天这时一样,依旧安静着,仿佛昨晚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是做了一场梦。
清平推门出去,风凛冽着,雪早已经覆盖了山林树木。朔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她眺望着昨晚枪响的方向,她终于看清,昨晚那场战斗离道姑庵并不远,就在另外一个山头的后面。她推开庵门,走下台阶,顺着雪地,试探着向另外一个山头方向走去,突然她就发疯地向前走去,深深浅浅的雪地留下她一串孤单的脚印。她向前走着,越走越快,她被眼前一片痕迹吸引了,那是人爬出来的痕迹,却不见人。她顺着雪痕的尽头寻找过去,草丛后面躲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个半大孩子,年纪有十六七岁,也许十五六岁。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裤,他受伤了,似乎是腿中了枪。斑斑点点的血迹滴落在雪地上。
孩子看清了她,哑着声音喊着:道姑姐姐,救救我。
她奔过去,孩子撑起上半身,无助地望着她,苍白的嘴唇抖颤着,似乎要说什么。
她没有犹豫,弯下腰,拉过孩子的手,试图要把他扶起来,并没有成功。她跪在雪地上,搭住孩子半个身子,把他拽离了地面,拖拽着他向庵里走去。
有两个道姑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切,惊呼一声,奔过来帮她,她们七手八脚地把孩子拖进了庵里。
孩子的伤在腿上,子弹从腿上贯通过去,因为疼,也因为冷,孩子哆嗦着身子。她让姐妹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先是用盐水把孩子的伤口洗了,又把布用盐水浸湿,给孩子包扎上。有人熬了粥,给孩子喝下。孩子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
孩子缓过来,虚弱地道:谢谢你们。
断续着,孩子说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一支抗联小分队下山寻找吃食,撞见了搜山的日本军队,他们撤到山里,日本人在追,就打了起来。小分队被打散了,分头跑进了山里。孩子说他姓金,今年十六岁。
道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她们望着男孩一筹莫展,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了些力气的男孩摇晃着站起身道:我要走了,谢谢姐姐们。
他站立不稳,摇晃着又坐下,气喘着。
清平过来扶住他:你不能走,伤还没好,你走不出这座山。
男孩无辜地望着清平,他说:姐,我不能连累你们,日本人还在搜山。
他挣扎着又向外挪去。
一个小道姑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变音变调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