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何元盛猛地睁开眼睛,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静静地躺着。眼睛失去了功能,耳朵就变得格外灵敏,他听到了地下室走廊尽头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隔壁邻居粗重的呼噜声,以及穿过房间细小的脚步声。他抓起枕边杂志朝发声处猛扔过去,门口鞋架“轰隆”倒地,在嘈杂中,他满意地听到老鼠惊慌失措的“吱吱”声,和快速逃走时脚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这番响动把陈小兰吵醒了,她拉了下系在床头的灯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了。
“元盛,才五点,再睡会儿吧。”她轻轻给何元盛掖好被子。
何元盛有些烦躁地推开被子,坐起来,点着了烟,说:“睡不着了,隔壁的呼噜扯得太响了,还有耗子跑来跑去。我跟你说过不要把吃的放屋里,你怎么又放进来了?!”
“没吃完,丢了怪可惜的。”陈小兰爬下床,把倒在地上的简易铁丝鞋架扶起来,又捡起地上的《故事会》,仔细拍掉上面的灰尘,放回床头。
“今天几点取化验单啊?”
“昨天我问了,医生八点半上班,护士台八点就有人了。”
“你觉得这回到底怀不怀得上?”何元盛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宣传画上讲的二手烟的危害,赶紧把烟给掐灭了。
“我也不晓得,你上回不是说十个做人工授精的只有个把能怀上吗。”
何元盛沉默了,自己精子质量不过关,矮人一截,说再多也不管用。
陈小兰体贴地说:“你再睡会儿,我去做早饭。”
何元盛仰躺在床上,昏暗的白炽灯照在天花板上,黄色的水渍和翻起的涂料皮,像只大头三条腿的狗。城里人可以花大把钱、大把时间在人工授精上,但是对他们这些背井离乡从农村来的人,两三次人工授精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试管婴儿更是个无底洞。
陈小兰做好早饭,两个人慢吞吞地吃完,等陈小兰收拾完碗筷,慢慢走到医院,时间都还没到八点。
就诊大厅里人潮涌动,挂号的、问询的、等待着取化验结果的、买卖高价号的,干什么的都有。自从二胎政策放开以来,生殖中心的病人几乎翻了一番,黑压压地挤满了所有空间。看着面前“嗡嗡嗡”如好几百只苍蝇的各式乌黑脑袋,何元盛只觉得头发晕。他往门边一靠,不想进大厅了。
“我在这儿抽颗烟。”
陈小兰笑笑,在来来往往的病人中,自己的男人很是显眼,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城里男人差。
护士台后面,苏虹动作麻利地把化验单分门别类整理好,抓起扩音器,大声说:“现在开始发化验结果,请大家准备好取结果的凭条。”
原本散落在周围的患者,此刻一窝蜂拥向护士台。苏虹看着身边几十个挥舞着手中小纸条的各色女人,叹了口气,心想,下回得跟江晖提,得装个自助打印机。这是个典型的周一早上,积累了周六、周日出的化验结果,再加上周一本来病人就多,这一早上的人流简直堪比春运。
苏虹再次抓起话筒,说:“我们按患者姓的拼音顺序叫号,请序号在G(音哥)以后的患者,自觉离护士台一米远,方便其他患者取结果。姓的首字母在G(音哥)以前的,请往前站。”
有人自觉往后站,而更多的人是被挤到后面去的。苏虹耐心地等着病人们排好队伍,打算等眼前的小小骚乱基本平息下来,才开始念名字,手忙脚乱间瞥见江晖,她大声招呼:“江医生,又去还病案啊?”
苏虹知道江晖喜欢研究病案,而且所有人的病案都爱看,也不管是不是他的病人。
江晖点点头:“苏姐,按字母顺序叫人还挺管用。”
“比没有顺序乱叫好点,院里啥时候才能装叫号系统和自助打印机啊?我这一天得浪费多少口水啊!”
江晖笑笑:“说是已经在做方案了。”
苏虹瞥一眼化验条上的名字,喊道:“陈小兰!”
何元盛踩灭烟屁股,迎面走向陈小兰,从她满脸的难过上,他知道又失败了,但还是不甘心地问:“怀上没?”
“没。”陈小兰手里捏着化验单,不敢抬头看男人,好像失败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似的,“前面后面三十多个查血的,也就两三个怀上了。”
在熙攘往来的人流中,陈小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而何元盛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见女人开始抹眼泪,心里更是不得劲,粗声道:“哭啥哭,有个屁用!”
陈小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何元盛拉过女人,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