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夜,漫长岁月里,赤毛婆婆对于蚊虫的忍耐力是惊人的。黑子无法想象,一个老人,竟有如此的定力。在她的精神空间里,已经没有了苦痛,她是活在人间的仙啊!
赤毛婆婆家里好像没有床。
在黑子的记忆中,赤毛婆婆家里没有床。
她是不用床的。
她除了在乡村的道路上行走,就是盘腿坐在蒲团上。她睡觉时也是坐着的。她睡着的时候安详极了,双手是合十的。这不是佛,又是什么?
黑子还小的时候,会效仿赤毛婆婆的样子,晚上睡觉不放蚊帐,让蚊虫在身上叮咬着。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就奇痒无比,他抓挠着,全身抓得红一块紫一块,还抓出了一条条血道道。他想,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蚊虫的叮咬,他不明白为什么赤毛婆婆能做到。
有时,他盘腿坐在那里,想学赤毛婆婆的睡相。不一会儿,他的双腿就麻木了,他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放弃。
更让黑子难以置信的是,赤毛婆婆竟然不怕寒冷。
她在最严寒的冬天,也只穿着一件单衣和一双布鞋。
她拄着拐杖在冬天凛冽的寒风中行走的时候,风把她宽大的衣裤吹得鼓起来,那单衣单裤像是一层枯树的皮,根本就起不了御寒的作用,可赤毛婆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她行走在凛冽的风中和行走在春风里没有什么两样。
4
黑子相信,赤毛婆婆身上有种神秘的东西在贯穿着她的一生。这一点,黑子深信不疑。哑巴大叔去世的前一天,黑子来到赤毛婆婆家里。赤毛婆婆对黑子说:“黑子,你哑巴大叔要去了。”黑子感到很奇怪,哑巴大叔好好的,他怎么会去呢?
他问道:“不可能吧?”
赤毛婆婆不说话了,她只是不停地念念有词。她不会阻止哑巴大叔去死,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赤毛婆婆似乎对乡村里发生的死亡事件都充耳不闻,她从不过问任何事情,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哑巴大叔把碧莲送回去之后,黑子去找过赤毛婆婆,她无动于衷。
黑子想,赤毛婆婆和哑巴大叔那么亲近,只要赤毛婆婆劝一下哑巴大叔,哑巴大叔肯定会回心转意把碧莲接回来的。
黑子对赤毛婆婆说:“赤毛婆婆,哑巴大叔把碧莲送回河背村了。你劝劝他吧,让他把碧莲接回来,碧莲怪可怜的。”
赤毛婆婆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没有理会黑子。
干脆的,她一句话也没有对黑子说。黑子失望极了,赤毛婆婆怎么就坐视不管呢。赤毛婆婆后来一直没有和黑子提起这件事。
赤毛婆婆的态度有时让黑子着实感到迷惘。
黑子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大干部模样的人,他穿着军装,后面跟了几个随从,他们径直来到了赤毛婆婆的家里。
大干部也不年轻了。
他一进到赤毛婆婆家,两眼潮湿。
他哽咽地说:“赤毛婆婆,你还认识我吗?”
赤毛婆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只是说:“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大干部说:“你老人家仔细想想,我是周讯呀,就是你当初救过命的周讯团长呀。”
赤毛婆婆平静地说:“贵人,你走吧,我真的不认识你。”
大干部很伤感:“怎么会呢,你老人家是不是——”
赤毛婆婆的语调有点冷:“我还没有老到糊涂的时候,你不用再说了,你还是走吧。”
大干部无限伤感地站起来,走出了赤毛婆婆家。大干部走的时候,给赤毛婆婆留下了两百元钱。
赤毛婆婆对在一旁的黑子说:“黑子,把这钱给那人送回去。”
赤毛婆婆的话中隐含着一股威慑力。
黑子二话不说拿着钱就追了出去。
他对大干部说:“赤毛婆婆让我把钱还给你。”
大干部说:“你拿回去吧,我是不会收回来的。”
黑子说:“不行,赤毛婆婆说了,她不要这钱。”
大干部说:“那就给你吧!”
黑子说:“我不要,赤毛婆婆说了,要还给你!”
黑子坚定的目光让大干部的眼睛跳动了一下,他收回了钱,回头望了望古旧的曲柳村,苍凉地走了。
大干部是从镇上徒步走到曲柳村来看望他的救命恩人赤毛婆婆的。
那是一九二九年的事了,当年周讯是红军的一个团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