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旺元从嗜睡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躺在荆笆上身体不动,大脑却不闲,思绪万千,心急如焚。
几个月前初到北京时,他也曾感到孤独、无助,觉得从南京到北京不是换了一个地方,简直是换了个星球。张念本妒贤忌能,穆歌主观多疑,刘团长专横粗暴,也曾使他感到人世多艰,悲观心冷,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现在回头一看,实在幼稚可笑,小题大作。人生长河中这点小弯小折算什么嘛,和当今险情相比,为那些事既不值得焦心,对那些人更没必要结仇。那是人世常态,众生本相,社会一角、生活一页,没有这些就不是个正常社会了。只要坦然处之,就可迎刃而解,不解也威胁不了生存与发展。实在没什么值得痛心疾首,大惊小怪的。他相信,如果他还能回到那个世界,将不会再为这些琐事烦恼,甚至能否立业,是否成家也不是活着的第一要务。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工作,劳动一生,自得其乐就不枉来人世一遭。
如今看透了,怕又没有机会了。
现在要回答的问题是:是保持人的尊严而死去,还是为了活着而甘当畜生。他纠缠在这个难题上,一刻也不得安宁。大概出于人类的自我保护本能,脑子开始抵制专注的思考,作起无边无际的白日梦,沉入到走火入魔般的无意识思维,回忆和暇想之中去了。想象中的虚幻世界使他暂时忘却比梦魔还可怖的现实,不然他连一天也挺不过去,不寻死就得发疯。
他猜想不出这家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显然不是一般奴隶主。奴隶主会说几句汉话不算奇,但不会如此调辞遣句,思维方式该更单纯,质朴。他们说花钱把自己买下来,不是要买娃子,而是买个朋友!这比直接了当买娃子更须警惕。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么个朋友?“朋友”两字在**,在匪帮,另有含意。彝人向来把人当商品,买朋友也为了有利可图。“朋友”二字在这里是指什么?
到此为止他还是按逻辑推理,过了这道界线,便开始想入非非:
也许那人是潜藏的彝族敌特,要自己出卖灵魂提供情报;也许那人是个投机分子,想把自己交给叛匪,换取保护;也许他家有人犯有大罪,杀人越货,洗劫汉区,被捕入狱,要拿自己当人质去跟政府讨价还价……
他爱“也许”什么就也许什么,反正两个主人再没露面,而伙食却改善了。每天有了两个鸡蛋,两碗粥。有一天还送来蜂蜜调合的炒面。粥是什么粮,炒的什么面,辨别不出来,都是从没吃过的东西。
过了几天,身体有些恢复,光在荆笆上躺不住了,就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又过了两天,早晨出恭回来老彝人用身体把门挡住,示意叫他在门外活动,他便在门前阳光下绕着圈子走了一会,累了仍回到屋里躺下。
这天他早晨回来,却见屋门大开,老彝人站在门外恭谨地站着。见他来向屋中伸伸手,叫他马上进去。
进屋之后,看到那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地当中。
他踌躇一下,停住脚,作出听候发落的姿态站在一边,两眼看也不看她。
那姑娘盯着他瞧了半天,说道:“你住在我家像个老爷,吃饭喝水有娃子侍候,饭食比头人的还好,见了我连句谢谢的话都不说?喂条狗也会摇摇尾巴吧?”
古旺元勉强说道:“那就谢谢,可你不该
把人跟狗相比!”
“你有什么权力教训我?”姑娘呼的站了起来,瞪了他一眼说:“你能走动了,可以在这房前房后走一走,看一看。叫老娃子跟着你,不是看守你。用不着看守,叫你跑你也跑不了。跑出去还会被别人抓住,那就不像我这样待你了。被抓的滋味你不是尝过了?那算好的,还没把绳子串进你锁骨,把脚板用铁板烙糊。”
古旺元面色发白,咬牙说道:“别搞这一套,你们要把我怎么办,明说不好吗?”
“怎么办是我哥哥的事,我只管你把伤养好,交给他一个整人。你没好透,我还不能把你交给他。”
说完她吩咐一声,弯腰走出门,老彝人便进来拍拍他的肩,示意叫他跟出去。他只好跟着也出了门。
姑娘在前,老彝人在后,把他夹在中间,绕过正房,来到前院。
这是个不小的院落,散散落落几间小土房,围绕着一幢又长又宽又高的大屋。屋顶下有彩漆的挑檐,屋顶上也是木板搭成的顶盖。四周是土夯的围墙,东南角上有约三层高的碉堡。他住的那间小房正藏在大房后边,背靠院墙的后门。屋外院中满地干草,猪羊鸡狗游荡睡卧。姑娘领着他走出院墙的大门,门前是一块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