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我亲爱的约翰......我的老头儿......我的好心的老头儿",她断断续续的对他说出千百句温存体贴的话.她的声音里表达出她的忠心,再加上她的真诚的抚慰,鼓舞了他,解了他的忧闷,使他饱受愁苦的心里感觉到说不出的快乐和凄惨.
他们肩并肩整整坐了一夜,可怜的赛特笠把郁结在心里的话都倾倒出来.他如何遭到损失和一重重的困难,他引为知己的人怎么出卖他,有些交情平常的人又怎么出乎意外的慷慨仁慈,他都从头至尾的诉说了一遍.忠心的妻子静静听着他说话,只有一回,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说
道:"天哪,天哪!爱米岂不要伤心死呢!"
做父亲的忘了可怜的女儿.她心里不快活,躺在楼上睡不着.她虽然有家,有朋友,有疼爱她的爹娘,可是仍旧觉得寂寞.本来,值得你倾心相待的人能有几个?人家不同情你,不懂你的心事,你怎么能对他们推心置腹呢?为这个原故,温柔的爱米丽亚非常孤单.我竟可以说,自从她有了心事以后,从来没有碰见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她发愁,不放心,可又不好把这话说给母亲听.未来的大姑小姑行出来的事一天比一天不可捉摸.她满心牵挂焦急,虽然老是闷闷不乐,却不肯对自己承认.
她咬紧牙关骗自己说乔治.奥斯本是个忠诚的君子,虽然心里很明白这是诳话.她对他说了多少话,他连回答都没有.她常常疑心他自私自利,而且对自己漠不关心,可是几次三番硬着头皮按捺下这种心思.可怜这甘心殉情的女孩子不断的受折磨,天天捱着苦楚,又没人可以说句知心贴己的话.连她心目中的英雄也不完全懂得她.她不肯承认她的爱人不如她,也不肯承认自己一下子掏出心来给了乔治,未免太孟浪.这洁白无瑕的.怕羞的姑娘太自谦,太忠诚,太温柔软弱,是个地道的女人,既然把心交给了爱人,不肯再把它要回来.对于女人的感情,我们的看法和土耳其人差不多,而且还勉强女人们恪遵我们立下的规矩.表面上,我们不像土耳其人那样叫她们戴上面纱面网,而让她们把头发梳成一个个卷儿,戴上粉红帽子,笑眯眯自由自在的到处行走,底子里却觉得女人的心事只准向一个男人吐露.做女人的也甘心当奴隶,情愿躲在家里做苦工伺候男人.
这温柔的小女孩子感觉到烦恼和苦闷.那时正是公元一千八百十五年的三月里,拿破仑在加恩登陆,路易十八仓卒逃难,整个欧洲人心惶惶,公债跌了价,约翰.赛特笠老头儿从此倾家荡产.
这贤明的老先生,这股票经纪人,在商业上大失败之前的各种惨痛的经验,我不准备细说.证券交易所公布了他的经济情况,他不再到营业所去办公,持有票据的债权人也由律师代表提出了抗议.这样,他就算正式破产了.勒塞尔广场的房屋家具都被没收拍卖,他和他家里的人也给赶出去另找安身之地.这些在上面已经说过.
约翰.赛特笠家里本来有好些佣人,在前面我们曾经不时的提起;现在家里一穷,只得把这些人一一辞退.事到如今,赛特笠委实没有心情亲自去发放他们.这些家伙的工钱倒是按时付给的;在大处欠债的人,往往在小地方非常守规矩.佣人们丢掉这样的好饭碗,觉得很可惜,他们和主人主母一向感情融洽,可是临走倒并没有怎么割舍不开.爱米丽亚的贴身佣人满口同情的话儿,到了这步田地,也无可奈何了,离开这里到比较高尚的地段另外找事.黑三菩和他同行中的人一样,心心念念想开个酒店,因此主意早已打定.忠厚的白兰金索泊当年曾经眼看着约翰.赛特笠和他太太恋爱结婚,后来又看着乔斯和爱米丽亚相继出世.她跟了这家子多少年,手里攒积得不少了,所以愿意不拿工钱跟着他们.她随着倒运的主人来到寒素的新居安身,一面伺候他们,一面咕咕唧唧抱怨着,过了一阵子才走.
接着,赛特笠和所有的债主会谈,老头儿本来已经无地自容,经过多少对手和他争论,更使他焦头烂额,一个半月来老了一大截,竟比十五年里面老的还快.所有的对手里面,最强硬最不放松的便是约翰.奥斯本.奥斯本是他的街坊,他的老朋友,从前由他一手栽培起来,受过他不知多少好处,而且又是未来的儿女亲家.奥斯本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呢?上面所说的无论哪条原因都足以使他反对赛特笠.
如果一个人身受大恩而后来又和恩人反面的话,他要顾全自己的体面,一定比不相干的陌路人更加恶毒.他要证实对方的罪过,才能解释自己的无情无义.他要让人知道他自己并不自私,并不狠心,并没有因为投机失败而气恼,而是合伙的人存心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