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家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和南部大部分中产阶级一样,住在绿化带包围的白人街区里。分期付款的复式别墅,六间卧室,一个泳池,两只狗,两辆汽车。每逢国庆节和感恩节,门口的草地上会挂起红蓝相间的星条旗,向路过的异乡人昭示着美国梦。客厅里的毛织地毯清扫得干干净净,40英寸的液晶电视挂在火炉上面的墙壁上。
凯特平常做家务的时候喜欢看脱口秀,她没有什么朋友,但每逢要出门参加聚会的时候,她都会郑重地把那颗一克拉的订婚戒指戴上。如果你要是认为一个全职家庭主妇没有文化,那你就错了——和大部分美国家庭主妇一样,凯特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还有一张会计文凭。她过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在丈夫繁忙的公务下与他渐行渐远,逐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很难说这样的选择到底对或不对,但简单充实,就像客厅桌面上的爆米花、冰箱里樱桃味的可口可乐和覆盆子蛋糕。凯特和儿子在爱德华不在的日子里,开开心心地发胖。
从搬来这个小镇直到今天,凯特一直表现得很快乐,她得到了小镇居民的尊重,这里俨然成了她的第二故乡。她会不断跟儿子说,镇子环境多么舒适,邻居多么慷慨,她多么爱这里的生活。但在快乐之下,迪克能感觉到凯特的不安,这种不安像是地下室的青苔,在沉默和阴暗中缓慢滋生。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反复问着迪克同样的问题:
“宝贝,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宝贝,你有没有不舒服?”
“亲爱的,今天你的喘气声比平常重了,你还好吗?”
每当凯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迪克都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健忘是每个成年人的心理疾病。随着年龄的增加,童年时期的回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慢慢就会分不清幻觉和真实记忆的区别。
但和妈妈一样,迪克没有忘记在犹他州发生的一切。
1987年,爱德华在犹他空军基地获得了上校的军衔。同年,迪克在犹他州的盐湖城州立医院出生。
要说20世纪80年代末和整个90年代,是美国最好的年代也毫不为过。冷战结束之后,美国家庭的收入增长了10%,道琼斯指数翻了四倍。任何一个中产阶级都能拿出50万或者用更少的美金,买到纽约布鲁克林的复式别墅。
苏联解体,没人再为核爆和世界末日担忧,哈利·波特的前三部都是在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一系列改变世界的文学新星陆续涌现,史蒂夫·乔布斯回归苹果公司,皮克斯制作了《玩具总动员》,星巴克开到了世界各地。
可是迪克有关童年的回忆,就像一盒发霉的录像带,记录着潮湿的黑白画面。
迪克出生的时候只有五磅,医生说他有可能活不过三岁。
他在保温箱里待了将近一年,也许是动物本能地对生的渴望,他撑过了几次手术,终于活着离开了医院,回到了空军基地旁边的家里。
之后的很长时间,回忆的画面都停在了那个白色的洗浴室药柜上。
那是空军基地每个家属公寓统一样式的厕所,有一个狭小的陶瓷浴缸和一个铜制洗手盆,洗手盆上方的墙上有一个白色的药柜。药柜靠上的一格里放着救心丹、贴着军用标签的盘尼西林、注射用抗生素、肾上腺素、强心剂、硝酸甘油、安定、止咳糖浆和包成一小支一小支的杜冷丁。
靠下的一格则是非处方药物,包括各种止疼药、哮喘喷雾、儿童维生素、钙片、鱼肝油和其他保健药品。
六岁之前,迪克可以轻易拿到靠下一格的药物——那是他的日常用药。凯特从儿子懂事起,就训练他每日按时服药,例如一旦感觉呼吸不畅,就要立刻把哮喘喷雾拿来放进嘴里。没有人希望靠上一格的药会被用到,但二年级之后,靠上一格的药物被移到了下面。
那时候的迪克,已经需要每天把硝酸甘油和肾上腺素带在身边了。
爱德华常年在军事基地驻扎,迪克的唯一依靠只有凯特。他们在犹他州的房子远不及现在的大,无论站在房子的任何一个角落,迪克都能听到妈妈的声音。
“宝贝,即使在地毯上也要穿拖鞋,否则会感冒的,细菌会侵入你的肺,一旦得肺炎你就完了。”
“亲爱的,不要再碰刀子好吗?想吃什么跟妈妈说,刀口感染可是会得败血症的。”
“不要吃奶油蛋糕!答应妈妈,永远不要碰这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