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院门前告别,各自回家。
跨年夜的气氛渐散,琴川重归平静。
苏叶只觉疲惫,连屋门都懒得去开,在门廊下坐了下来。
两手后撑,肩上的包带滑落,包里三个扁长的盒子掉出来,她这才想起今天买到了仙女棒。
桂花树上悬挂着一盏太阳能庭院灯,照亮了萧索的院子。
借着昏暗的光,苏叶爬起来打开屋门,翻箱倒柜从储物柜里找到一只打火机。
回到门廊,她拆开包装盒,拿出一根仙女棒点燃。
一团小小的烟花出现在掌心,渺小却温暖。
小时候在福利院里,苏叶对过年最深刻的印象除去城里五光十色形态各异的烟花,便就是院里老师发下来每人两根的仙女棒。
烟花属于所有人,而那两根简陋的小小仙女棒才真正属于她一个人。她万分珍惜。
长大后有了放不完的烟花,它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直到今天,手中的小小烟火,再次点亮一方小天地。
数秒后,燃料烧完,火光熄灭。
苏叶再次点燃一根,看着细小的流星层出叠现。
仿佛对此上瘾,她接连不断地点完整整一盒才收手,拎包回到室内。
今夜实在太冷,打开空调暖风吹拂着,喷嚏就接连不断。
苏叶吹了会儿空调,马上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只是洗过澡换上暖和的家居服,又烧水泡了杯红糖姜茶喝下,身上却还是凉浸浸的。料想是今日的“叛逆”加重了感冒。
她裹着毯子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喷嚏。
“阿嚏——”
扯来纸巾擦了擦鼻子,她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空调制造的暖风轻缓地扑在脸上,带来一点温和的睡意。
几要睡去的瞬间,隔壁的小提琴声骤然响起。苏叶无奈睁眼,思绪霎时清明。
这次终于换了首曲子。
苏叶辨认了一下,是贝斯库的《叙事曲》。
第一次听这首曲子,还是在罗马尼亚的老电影《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注1)。
她仍记得电影里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作曲家站在阴森森的监狱里演奏这首曲子,同监舍里的犯人在乐声中忏悔人生,失声痛哭……
琴声娓娓道来。
苏叶蜷缩着抱紧自己,再度红了眼眶,放纵自己的脆弱。
此刻屋中十分温暖,就像在梦里那个点着壁炉的、有着红色斜顶白色栅栏的小屋里,她同样哭个不停。
一曲终了,夜倏而凝寂。
苏叶被自己的哽咽声吓了一跳,这才止住了眼泪。
积蓄的压力好像已经随着掉落的眼泪发散掉许多,已经不似之前难受。
片刻后,她意外地发觉腹中空空,久违地有了食欲。
裹着毯子去往厨房,整理了一下厨房,苏叶准备给自己做一碗简单的面。
将猪肉稍微解冻后切条腌制十分钟后下锅炒熟,加入榨菜炒出香味倒入开水、放入面条和青菜煮熟,加入酱油和盐调味,一碗香喷喷的榨菜肉丝面就好了。
吃完这一碗面,才觉得身上重新暖了回来。
填饱肚子后,苏叶吃了焦虑症的药和感冒药,睡意不再,便穿上外套爬上了屋顶。
邻居果然坐在阳台上喝闷酒。见到她上来,还看了她一眼。
苏叶把打火机和两盒仙女棒揣兜里一起带上了屋顶,不再试图和他套近乎,只是兀自点燃了仙女棒。
……
江栩然不知道苏叶哪来的兴致,在这种潮湿冰冷的深夜,特意爬上屋顶玩火。
他侧头看过去,小小的烟花照亮她素静美丽的脸庞。
流光转瞬即逝。
又一根烟火再度点亮,就像一团闪烁的流星自苏叶掌心中倾泻而下,一闪一闪地跳跃着。
就在这一刻,他们同样都在望着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满藏希望的微微火光,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被封锁着的,孤立无援的同类人。
江栩然回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市灯火之上。
不必猜测苏叶为什么到这里来。因为他也是一样。
夜色铺天盖地,此刻无言。
江栩然通常会在屋顶待到后半夜,那时城市里辉煌湮灭大半,短暂的死寂后,又将迎来陆续点亮的新一轮灯火。宛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