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件傻事,若没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再也挪不动脚步,忽然觉得,就算现在死了也无所谓——至少这一生里,我一直活在宗晨的心上。
鲁迅说,人若没活在人的心上,那便是死了。他形容人活的价值,而我俗气的,用来衡量爱人的心。
那一刻,我几乎想马上转身扑到他的怀里,再也不离开,再也不走。
可我只是飞快的推门离开,怕下一刻,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觉得筋疲力尽,短短的几天,却用尽了大半生,如不断膨胀的气球,而宗晨的那句话,便是根尖锐细长的针,轻轻一戳,便溃不成军。
天色阴霾,轮廓模糊的铅灰色云层,将整个天空压得很低。
回到酒店,卫衡站在门口,抽烟,地上放着他的行李包。
“卫衡。”我叫他。
他静静的看着我,一言未发,直到那烟吸完,灭了烟头,才开口:“你是跟我走,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我沉默半晌,拿起地上的行李包,递给他:“你先回去吧,我——不走。”
卫衡的脸色白了几分,却仍旧是笑,缓缓接过包,他弹了弹我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其实很多很多的时候,我都在想,若一开始,我遇到的便是卫衡,也许会幸福的多,或者说现在我能忘记宗晨,和他一起,那也会很幸福——卫衡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的心脏我的身体,甚至还有那段乌龙似的小插曲。
可事到如今,我放不下宗晨,至少现在。
我昏昏沉沉的在房间睡了一天,所幸再没噩梦。醒来时已是七点多,我愣愣的拨弄着手机,心里矛盾着要不要去看宗晨。
最终还是抵不住,换了衣服,又稍稍收拾自己,看起来精神气些才出门。
病房里只有宗晨一人。
床头的白炽灯微微调亮,衬的他皮肤更白,泛着几丝病态的血色。他带了眼镜,正翻着书。
“宗晨。”我叫他,略有不安的问,“范阿姨呢?”
“她折腾一天,累的睡着了,”他微眯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怎么跟做贼似的。”
我没理他,拿出水果篮,——“想吃什么,我给你剥。”
他笑笑,放下书,说:“刚吃了东西,不如,你给我念段书。”
我走过去——《倾城之恋》,笑话他:“看不出,你竟然喜欢张爱玲的书。”
“我妈怕我无聊,从隔壁房借的,不过还挺好看——就是太细腻了。”
我搬了凳子到一边,翻开书,从头开始念起。
时间静悄悄的在流逝。
微光浮游,尘埃在白炽灯下清晰再现,如某个电影场景,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味道,宗晨闭着眼靠在床头,慵懒倦怠。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低柔轻缓的声音漾在空旷的病房,窗外的夜色逼近,似乎只剩下这小半块地方未被吞没,我翻完最后几页薄黄的纸张,轻呼口气,纸张窸窣的声音,带着剧终的苍凉与惆怅。
“宗晨……”我轻声叫他。他睡着了——只有安静沉稳的呼吸声。
我开了床头的另一盏灯,将书合上放好,静静的看他。
暖黄的灯,衬着宗晨的脸,安静极了,像是一幅油画。
我轻抚着他身上的伤,一处两处三处,温热的气息通过指尖直达心底某处,我却觉得那伤口是尖锐的刺,狠狠刺进眼,却逃不得。
我小心撩开他的病服,那道伤疤覆着前胸,如栖息树身的昆虫,若干年后,成为琥珀一样的存在,埋藏了他的惨烈我的无知。
一直想知道的关于这道伤疤的过去,忽然变得不重要了。不再想知道为什么,怎么会,如何发生的——那些过去变得不再重要,错过多年,已经是赶不上的车,开走了便是开走了。
宗晨忽地微微一动,眉头轻皱,我轻轻的关上灯,准备走。
于是这最后一处亮光的地方,也被夜色吞没,只剩窗外微弱光线,投射地板,影影绰绰。
我想起刚刚念完的那个苍凉传奇,觉得月色也无端生出几分怅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