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呸几声,说不吉利。后来她与行香分居两地?,再也?没有遇见过。哪曾想,原来秋猎那次,是初见也?是再也?不见。
浮云卿想,人是越活越信命啊。相遇重逢,早已命中注定?之事。在?阖家团聚时?,她最怕离别?。今下死得死,散得散,她倒释怀了。
不过在?离散无常的日?子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始终认为敬亭颐从未走远,在?她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
这几年总有情窦初开的男儿郎凑到她身前?,或扭捏或坦诚地?向她表明心意?。年青俊朗的面庞扎堆往她眼前?凑,她却无欲无求地?摆摆手,“我想安生地?做个寡妇。诸位,请另觅良缘罢。”
有男郎不解,“小娘子,如今民风开明,你大?可痛快改嫁,何必给自?己?身上安个贞节牌坊?”
浮云卿无奈地?笑笑,“我把全部的爱意?都馈赠给亡夫了。人的爱是有限的,用光就?没了,再也?补不回来。我没有安贞节牌坊,有看顺眼的自?然会勇敢试一试,只是眼下还没有找到比亡夫更合我心意?的人。”
何况人这一生,未必都要缠着小情小爱不放。她做个独身女侠,浪迹天涯,难道不好么?
江湖都说无爱一身轻,她很是赞同这句话。
独身的日?子悠悠过了四?年。景明四?年冬,她重拾厨艺,给阖宅做了一大?桌菜。她说就?让我这个寿星动动身罢,你们照顾我许久,今日?换我照顾你们。
大?家满心感动,哭得稀里哗啦,不忘祝她生辰喜乐。
烛火葳蕤,她的脸庞被烛苗照得暖黄。二十岁的小娘子许了个心愿,来年春日?,她想请老浮家的亲朋好友齐聚月官渡,她想邀众人来临安逛一逛,看看这里的美景。
心愿被四?季风荡起,飘到浮宁耳边。他扯着王西语的手,热泪盈眶,“小六没忘我这个兄长,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王西语哈哈大?笑,“既然咱们都想她了,那就?等年后开春,一齐出发去临安。”
就?这么约定?好囖。景明五年春三月,阖家终于团聚。
与从前?不同,这次团聚,各家都带上子女,小孩子聚在?一处,叽喳声几乎要把月官渡的屋顶掀翻。
话头引起从前?,大?家聚在?游廊下,眼里都泛起泪花,感慨一句活着真好。
酒足饭饱后,浮云卿揉着稍稍鼓起的肚子,带着一帮孩子,踅至前?院放纸鸢,玩蹴鞠。
二姐家的莺奴燕哥,三哥家的玉奴恒哥,先后揪着浮云卿的裙摆,异口同声地?要抱抱。
浮云卿无奈扶额,纵使?她浑身腱子肉,可也?不想抱起四?个娃满院窜。
她拿出珍藏许久的浮云纸鸢,又寻来精巧的蹴鞠球,问孩子们:“你们想先玩哪个?”
孩子们不假思索道:“蹴鞠。”
浮云卿说那好,把纸鸢放在?躺椅里,旋即开球,任由他们在?草地?里撒野扯欢,自?己?则欹着廊柱,时?刻关?注草地?处的动静。
恍神半瞬,四?个孩子又跑到她脚边,哭着说球不见了。
浮云卿叹了口长气,心想带娃真是难呐,问道:“不见了?有没有看见球飞到哪个方向了?”
大?家都摇摇头说没有。
好罢,事已至此,先稳住孩子的情绪最重要。浮云卿把纸鸢塞到年纪最大?的莺奴手里,“乖莺奴,先带着弟弟妹妹玩纸鸢,好不好?”
莺奴懂事,点头说好。
安置好一群小祖宗,浮云卿活动一番筋骨,认命似的到处跑,眯着模糊眼,到处寻蹴鞠球。
寻啊寻,没踅摸出蹴鞠球,反倒意?外发现宅门开了。
斜开半条缝,难道是野猫野狗溜了进来?
浮云卿提着衣裙踅近,顺手将宅门开展。
门外站着一位身姿颀长,银发披身的男郎,握着蹴鞠球,清雅矜贵。
“您是在?寻这个球么?”
他慢慢抬眸,眉睫恍似凝着不曾融化的霜雪,可眉眼含着笑,溺着真诚热忱的爱意?。
风过林梢,莫名?吹来一股困意?。
浮云卿眨了眨眼,本能地?想开口唤声“小敬先生”。
这个深埋心底,日?夜碾磨的称呼。
再转念一想,如今重逢,可不能再唤他小敬先生了。
他是无果浮萍,无根明月,却始终亘在?她心头,搽抹不掉。
他是敬亭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