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小节有没有?”他微倾,伸手过来翻我的谱子,翻起一阵哗啦啦的微风。
“算,直接这儿,”他用铅笔一点。“Andante。”
微风翻阅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莫名让我快乐。
我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但随着乐曲情绪的饱满,我越发紧张。
前方即将进入跳弓部分。赵雷却喊了声停。
没有任何情绪,进入演奏状态的赵雷比常温状态还要冷若冰霜。
将全副身心献祭给音乐,演奏者的情感表达往往与肢体语言合一,以便观者共情。但面前这个人总是板着脸拉琴——虽然没影响演奏处理,但总会觉得割裂——团长曾吐槽,说少爷太过有偶像包袱。“装吧,他就是耍帅。哈哈,没有风格,反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而于我,掺杂了几分冷意的怒气是很可怕的,尤其是,你根本判断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我已经做好了社死挨骂的准备——我节奏感一向散漫,刚刚那一段,赵雷打着拍子都差点被我带偏。估计换作是指挥这种暴脾气,我应该被叉出去好几回了。
但出乎意料地,赵雷没有喷我。他在自己手机上划拉几下,打开了一个节拍器APP:“眼睛余光看谱子,还要看指挥给拍。加油,看屏幕,把它当作指挥棒,再来一次Andante。”
看来赵雷算是鼓励型家长。
虽然这个家长有点儿冷......
没过几回赵雷又喊了停。他眼睛斜睨着自己的谱子,身体却带着支起两只脚的椅子自然地倾过来,伸手用铅笔在我的谱子上添加了几个记号,转头对我说:“气口,处理出急促的呼吸感,知道吗?”
看我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赵雷又靠近一些,稍稍昂头,耸耸鼻子,微张嘴巴,“喝、喝、喝”地呼吸了三下。
“像这样,情绪再紧张饱满一点。”
他靠过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夹杂着我略显纷乱的呼吸。他的喉结清晰地在我眼前滚动,耳朵尖尖染着一点好看的红。
脑海中疯狂放送《人体尺度》中的必考内容:“社交距离1200mm-2100mm;个人距离450mm-1200mm;亲密距离150mm-450mm”......
“噶”的一声椅子四脚着地,赵雷又退回原位,我如梦初醒。
“你谱子也太干净了吧。”他拿着我的谱子往前翻了几页,语气松弛,似乎带着点调笑。
赵雷,你是不是总能这样轻易地拉人陷入一场心跳,又轻易地抽身?
“不好么?”我顶嘴。却又不敢看他。
“啊噢,你合排没好好听指挥讲。细节怎么处理的,下次给我在谱面上记着。”赵雷用铅笔头敲打着我那一片空白的匮乏,然后把他的谱夹一把扯下来,“你看,”
我看到谱面上潇洒地飞舞着他的铅笔记号。字不算好看,但让我很心动——明明小事不足为道也,却像看到了他鲜为人知的私密背面。
正如我的少女心事,无人可知。
他把两份谱子重新放到谱架上,一小节一小节地对,一点一点地教授着我他的秘密语言。太阳西移轨迹漫漫,一笔一笔勾勒着赵雷的轮廓。时间矛盾着纠结着漫长而短暂着,而我刻录着欢喜着沉默而嚣叫着,在某一刻模糊地分出一个意识,漂浮在排练厅上空俯视着我们俩,说——“在未来众多时刻,你会将这天每一个细节无限地反刍。”
排完两首曲子,天色已经黑了。我想起来了晚上似乎还有打击声部的合排,便问赵雷:“学长,排练厅借到了几点?”
赵雷慵懒地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他的大提琴倚在他身上,像一位危险得即将滑落的美人。“早超时了,没事儿。”
我有点窘迫起来,是,都是我太菜......
我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今天真是太麻烦赵老师了。
带一个菜鸡真的是,很麻烦很麻烦的。
但谢谢这个下午,我发现大少爷的耐心还是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的。
赵雷站起来开始收拾,笑着说,谁没带过小孩,谁都是小孩过来的。
我吐了吐舌头,“真想象不出来大佬还没会拉琴的样子。赵老师,您肯定从小就特牛。”
赵老师很谦逊地:“我还不算小天才,我学琴是......”
他说了半句,便打住了这话头。
“走吧,吃饭不?那边,把电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