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都在哭唧唧地耷拉着,勾起的嘴角却一直咧到了耳后根,这副割裂的模样看得他心里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石像丢了出去。
咔哒,也不知是角度刚好还是怎么的,原本历经大火都没有损毁的石像,就这么被摔成了两半,左一半,右一半,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张脸倏忽靠在了一起,直勾勾地盯着废墟中的他,芝麻粒儿似的黑眼瞳齐齐向上翻着,惨白的脸上还带着他不小心沾上去的带血的指印……
脑袋里轰的一下,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下下地喘着粗气。
——太奇怪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梦。
说不上来恐怖还是怪异的情节,如果拍成恐怖片儿,也就能吓到像林安那样的观众,然而梦中的真实感却令他心有余悸。
“哎哟,醒了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孙渺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略显陈旧的房间,打扫地还算干净,只是房间里的灯光不甚明亮,只有一盏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不知什么年月安装的白炽灯泡,在漆黑的雨夜里幽幽地亮着光。
以灯泡为中心,向房间的四面辐射,光线越来越暗。
而在门口的暗淡光线中,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斑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面颊,阴影堆叠的皱纹深处,是一双浑浊的白瞳。
孙渺吃了一惊,像是过电一样,方才少许平复的心脏蓦地狂跳起来。
他认得这双眼睛,就是昨天下午刚到贺家时,他在车窗上看见的……那张脸!
——这个人到底是谁是鬼?!
——他现在又是在哪里?
——自己现在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说,他又在做梦了?
一连串的问号塞满了他的脑袋。
孙渺呆愣在原地好一阵,眼看着那婆子摸着墙壁一步步地走进来,他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是真的患有眼疾。
只有活人才会生病吧,他想。
“那个……您好,请问您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孙渺好不容易开了口,一下子没收住,一连问了个好几个问题。
“哦,这里呀是老婆子我的家。”婆子闻言顿了顿脚步,将脸转向床铺的方向,十分和善地回答,“今天中午雨下得很大,我正吃着饭呢,那孩子就把你带过来了,说是雨太大,想要借婆婆的屋子躲躲雨,婆婆我当然是一口答应了,没想到你这一睡,到现在才醒,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病了。”
刚才因为沉浸在震惊当中,孙渺没有留意,所以直到现在他才察觉,这婆婆的声音竟然意外地年轻,甚至听着还有几分的熟悉。
怎么会……
孙渺感到困惑,昨天在车里,隔着车窗,他是没有听见对方说话的。
还有婆婆口中的那孩子……
【——会是哥哥吗?】
一道声音在脑中蓦地响起,是他又不是他。
孙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可是,梦再逼真也是假的。
事实上,他的母亲还活着,他的父亲没有姓名,他更是从来都没有过一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既然是不存在的人,那就更不可能死去——
孙渺禁不住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要和梦中的那个自己划清界限。
“你还好吧?”婆婆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前,大概是一直没有听见孙渺说话,于是关切地问道。
然而,当孙渺抬眼撞上那双仿佛死尸般浑浊发白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先前做过的那个梦,想起梦里石像诡异的脸孔,孙渺更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恶寒。
……实在是不应该。
孙渺暗自告诫自己,这只是个上了年纪的好心的老人家,老人生了这样的病已经很可怜了,他又怎么能在心里把对方想成是妖魔鬼怪。
可是,饶是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孙渺还是忍不住在老人家伸手快要碰到自己时,悄无声息地飞快侧过身子。
那双伸出的手于是摸索着落在了床沿,然后在床边的一张铺着蒲团的老式靠背椅上坐了下来,藤编的椅子发出吱嘎一声轻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发出的一声幽幽喟叹。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窗外大雨如注冲刷着玻璃窗,虽然门扇紧闭,还是能够依稀感到从缝隙间透进来的丝丝凉风,裹挟淡淡的水汽。
孙渺在一片寂静中想起了婆婆先前说过的话。
——是有人冒雨把自己带到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