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夔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殿中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
压抑到极致的紧张在微妙的气氛中发酵,营造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焦躁和窒闷。
孟祀礼一脸急色,暗自摇头,不明白贺夔怎么在关键时刻犯浑,明明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像急功近利的主儿啊。
昭仁帝坐直了身子,睁开的眼中流露出帝王家睥睨天下的尊严,这代表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可偏偏贺夔对此一无所觉。
“爱卿此言何意?”昭仁帝的语气已经冷下来了。
贺夔面色不变,兀自沉声答道:“自今年开朝以来,三位皇子入朝理政,朝中渐渐分立成了两个阵营。”
“一派,以太子与贵妃娘娘为首,一派则以三皇子与琅琊王氏为首。”
“最近朝中发生的几件大事,无论是江陵赈灾,还是重新丈量天下田亩,都能看到两个党派争斗博弈的痕迹,想必陛下也有所察觉。”
昭仁帝并未发表意见,只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贺夔仿佛没有看出昭仁帝眼中的审视和探究,依然一字一句地答道:“如今贵妃娘娘身陷阿芙蓉之祸,势必会有人借党争生事,想由此陷害三皇子殿下,以臣之见,须得早做准备。”
直到此时,孟祀礼那半口气才松下来。
万幸万幸,靖安侯还未被急功近利的浮躁冲昏头脑。
昭仁帝周身的威压有所收敛,但仍然称不上和颜悦色。
“照你这话的意思,此事与党争无关?”
“臣的意思是,在证据确凿之前,不能将此事与党争牵涉在一起,否则前朝末年的血案,便会再次上演。”
“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不可不防。”
孟祀礼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又被狠狠攥住。
前朝末年的血案,说白了便是指巫蛊案,太宗皇帝御笔亲批的案子,到了贺夔嘴中,却成为了“不可不防的前车之鉴”。
这位靖安侯,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孟祀礼小心翼翼地窥着昭仁帝的脸色,在心中为贺夔捏了一把汗。
这个祖宗还真是要命!
昭仁帝并未因此动怒,他只是警告般地看了贺夔一眼,敲打道:“爱卿慎言。”
“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贺夔干脆利落地跪到地上,认错认得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冷静的声线中,听不出丝毫悔改之意。
昭仁帝垂眸审视着他,心中思绪翻腾。
若换作旁人,今日恐怕便要有牢狱之灾。
但贺夔不同,他一直是这副耿直的脾性,最关键的是,他是少有的把握住了昭仁帝对巫蛊案态度的人。
作为巫蛊案的最大得利者,所有人都以为昭仁帝是这桩案子的最大维护者。
只有贺夔清楚,昭仁帝对巫蛊案的无奈和排斥,甚至,是厌恶。
巫蛊案引起的震荡和杀戮,至今都是压在昭仁帝心头的一块乌云。
昭仁帝长长叹了口气,轻轻的叹气声盘桓在殿内,冲淡了刚刚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平身吧。”
贺夔站起身,在昭仁帝主动开口询问前,他从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任何观点。
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臣子对帝王的马首是瞻;才能让帝王放松对一位手握军权的朝中重臣的忌惮。
昭仁帝不再纠结此事,而是调转了话题。
“爱卿如何看待党争一事?太子和三皇子羽翼渐丰,依卿之见,朕是否应该早加干预?”
孟祀礼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这是更加私密的问题,这个问题问出,便表明昭仁帝彻底放下了刚刚的忌惮。
只是党争历来为帝王大忌,如何回答,这其中的分寸仍然很难拿捏。
贺夔依然是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好似再凶险的问题都无法打乱他的镇静。
“皇子入朝理政,便不可避免地会吸引与其有相近志向的臣子,想要归附于其党羽之下,这是人性所趋,避无可避。”
“历朝历代皆如此,故而,臣以为陛下无需过多忧心,只需把控住最后的底线即可。”
“何为底线?”
“大政方针,只要不影响国策的推行和落地,那么二位殿下即便争上一争,也无甚大碍,毕竟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贺夔这句看似不恭的玩笑话,彻底驱散了殿中的憋闷,昭仁帝眼中漫上三分笑意,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