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害怕的,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
他们怕杨斌伏法,既断了日后财路,又难保身家性命,所以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死保杨斌。
所以贺停云要做的,首先是断了他们想要继续从税关捞钱的贪念;其次是安抚住他们,让他们相信荆州税关的案子只会终结在杨斌身上,绝不牵连其他。
贪腐之人并非胆大包天,贪欲和恐惧彼此共生,互为彼此的养料。
愈是贪求,便愈是害怕得来之财不翼而飞;愈是恐惧,便愈是需要更多的钱财,填补恐惧带来的空虚。
贪欲或许永无止境,但恐惧却有上限。
贺停云刻意对外披露的数字足以令所有人胆战心惊,那是足以令一州百姓安居乐业的贪天之数,足以将其架在绞刑台上,杀死千万次。
这个数字震慑住了他们,遏制住了他们的贪欲,或许只是暂时,但暂时已然足够。
这个暂时的空档,足以令贺停云收集齐相应证据,完成对杨斌的审讯。
至于事后的谋划,则是要避免这些人回过神来亡羊补牢。
所以,要将税关和贪墨相切割。
你们贪的钱是你们的事,我只查杨斌在荆州境内的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至于他为何如此做,至于这些银钱最终去了何处,我不多管闲事。
如此一来,朝臣心中有了底,死一个杨斌不足为虑,他们自然不会再继续阻挠生事。
可现在申远弗拿出的两份奏章,显然是要打破眼下这种相安无事的太平时局。
裁撤税关,将征税一事收归靖安侯贺夔辖制,这就不仅仅是断绝财路这么简单了。
贺夔一旦接手各地税关,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历年账目。
一旦查账,账簿背后隐藏的猫腻,便再也兜不住了。
届时,即便是大罗神仙庇护,也难逃押赴刑场一死。
贺停云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大致猜到了申远弗今日的真正来意:“先生是想我借由杨斌一案发难?”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杨斌在荆州税关监督任上的这些年,每年为贿赂京官花费的银钱不计其数,若再算上官员间的师生、姻亲关系,说整个天兖王朝的官场都被牵涉其中也不为过。
这相当于,贺停云捏着每个人的把柄。
只不过法不责众,捏着所有人的把柄,便相当于一个把柄也没有。
只不过事情,仍然有可运作的余地。
“若我借由此事发难上书,势必会被群起而攻之,朝臣会被逼结成统一的阵营,一致对外,莫说此事做不成,就连杨斌的案子恐怕都会被翻案。”
“所以,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朝臣绝无思虑转圜的余地。”
“裁撤税关,军队介入,这两点无论哪一点,都不是一次朝议能定下的,届时众怒难犯,不把我生吞活吃就不错了,如何措手不及?”
“所以这件事,不能由你开口。”
贺停云疑惑了,不需他开口,又说他是绝佳的人选,这难道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吗?
申远弗捻了捻眉毛,问道:“你觉得杨斌为人如何?”
贺停云听到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便是让我觉得最可惜的地方,他本来会成为一名好官。”
寒窗苦读二十载的书生,谁没有护佑万民、光复社稷的远大志向?只可惜,志向不能当饭吃。
官场的庸蠹,蚕食掉了杨斌的圣人心志,吞掉了他的良心,敲碎了他的风骨。
“杨斌是官场风气的受害者,像杨斌这样的官员,不计其数,现在有,将来也会有。”
“官逼民反,官场的潜规则也会将好官逼成贪官,这不是杨斌一个人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
申远弗这番话,令贺停云联想到了尚在荆州之时,他对税收制度的论断。
他清楚,申远弗做事,向来高屋建瓴、釜底抽薪,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的蠢事,他不屑于去做。
申远弗一旦出手,便意味着要从根上彻底解决问题。
今日这两封奏章,不仅仅是为了税关改革,眼下看来,这同样关联着肃清吏治这一根本大事。
只是申远弗一无官职、二无爵位,不担虚衔、不领薪俸,他为何要做这些事?难道就凭借一颗“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拳拳爱国之心吗?
他突然联想到白玉京和六殿下澹台衍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