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不可见的，

开花、授粉、结果，

都发生在“你”的内部，眼睛怎么也看不见，

直至它完成，你过于成熟，突然绽开，泄露出你的幽灵。

——D·H·劳伦斯《无花果》

在我狭窄而梦幻般的少女时代，最值得一提的是踏入黑宅的那一日。

荒凉的山庄阴暗而忧郁，我来的那一日，狂风席卷，暴雨如注。

沾着雨水的尖头女士皮鞋迈入黑暗的哥特式老屋深处。只听在邈远的地方，传来女声的低沉吟唱，我竟听的明白，那哀婉的日语如是唱：

“一如原样带着金襕缎子的，新嫁娘为何在哭泣？”

窗外阴风怒号，屋内炉火噼啪作响。在屋子的正面，一面赤红色缀金绣枫叶的和服十二单被炫耀一般地展示着，显示出屋主的良好品味。绯红色的振袖，金色的暗纹，与曲调哀艳的民谣交相辉映。

在那样消沉的场景之下，我思念家乡，泪水不由得渗出眼眶。

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那是一只男子的大手，骨骼纤细而分明，优雅的象牙白底色上是河流一般浅青色的筋脉。那是一只仅仅属于父辈的手，像我父亲一样的手。

温柔的手擦拭我的泪水。手的主人问我的名字，声调轻柔。

我回答，我叫林印水。按我受到的管家的嘱托，顺从地看向先生面庞的下半部分。因为嬷嬷告诉我，紧紧盯住眼睛是无礼的。

下巴和嘴唇的轮廓非常温和，让我想起莲花肉感的花瓣。

我偷偷像下瞄，先生的颈子上有一块布满錾刻的白金怀表，映衬在黑色的日式浴衣之上。

“你喜欢?”低沉的声音询问我“这表来自瑞士，上面镶有十二颗红宝石，外面有7颗，还有5颗藏在机芯里。”

先生在我面前半跪坐下，“咔”一声，随着他手的动作，表盖轻轻弹开了，闪烁的红宝石在飞速转动的表芯上闪烁。我第一次看到怀表与红宝石，也第一次知道宝石竟可以镶在机芯里。就像先生所在的那个奢靡的世界，在我这个工人家的孤儿不知道的地方，依旧自顾自地运转。

寂静笼罩了我们，一介小孤女、一位贵族先生，在深不见底的哥特古宅里，窗外暴雨撼摇，雨声大到归于了无。我心思中只有艳羡，先生却认真端详着我的面孔，从各个角度。似乎是在看这张脸能否经历舞台的考验，随后他满意一般地叹息了一声。也许是因为望见美好造物的体验，他不苟言笑的面容有了笑意。

那年我十九岁的年纪。

第二天，我就忘记了新嫁娘悲伤的红泪。尽管，那曲子似乎有某种对我命运的远见。

S先生遣退了所有的佣人，把他和我关在一间暗室里。他要教授我演戏了。

我看着镜子中我的脸，白、幼小、细嫩、标致，是可以激起保护欲的脸。头发昨夜新被洗净，披散在肩头，乌黑，蜷曲，像葡萄藤。

闻名于B城的剧作家S先生，是怎会被我一个戏台上的少女吸引来的，并且决定偷偷培养我呢？我只记得我偷偷坐在舞台的一个角落，拨动快有我大半人高的三味线，为台前的姊姊伴奏。

这个故事怎么看也禁不住推敲。世界如此运转，只是为了附和一个小女子附庸风雅的梦想，着实荒谬。

可我就这样被带进了先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