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虽缥缈,却是我向你的唯一途径。
“你就要走了吗?天还没有亮呢。你听到的是夜莺,不是云雀,使你耳朵震惊的是夜莺的歌声,他每天晚上都在那边的石榴树上唱着恋歌,相信我吧,我的心上人,唱恋歌的是夜莺。”
冬天,我把自己关在暖阁里,整日夜练习《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的念白声简直要充斥整座黑宅。S先生在书房里读他的书,对我微笑,但什么都不说。
我们在等待艺术女神,如果她真实存在的话,在我身上施下创龙点睛的一笔。
“戏剧是真实的吗?”照面时我问。
“并不”,S先生沉吟道,“戏剧只是一群人的集体幻觉。”
"但是,做创造幻觉的人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又说。
“catharsis,净化”他踏着地毯走向阅览室深处,从书架上抓下一本简装簿册,《魔王》回荡在阅览室里,诡谲的音符流溢,像我忐忑的内心独白。
S先生把书递给我,那是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印水,戏剧的净化说,听过吗?”
“......亚里士多德提出悲剧的净化作用。悲剧通过引起同情和恐惧来净化人的情绪,从而得到道德教化的目的。”他接着说下去。
“所以,作为演员的我越在表演中体会苦难,通过情节展现自己身上的悲剧,观众就越会感到同情,越能得到情感的净化?”我问。
“聪明,所以你要竭力追求戏剧中的真实,你自己就是一间小小的舞台。你的反应和观众的反应应当截然相反。你越痛苦越会唤起他们的长吁短叹、感慨潸然。”S先生讲解着。
“哦,多么分裂。”我哑然失笑,“我想我之前错在和观众的思维同步了。”
“不要小看它,很多演员都弄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徒做许多无用功。”S先生狡黠地微笑,有些像狐狸。
“喜剧倾向于表现比实际上坏的人,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比实际上好的人。”我抚平书里的折角,读出内容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戏剧牵扯道德判断,我们的戏剧所呈现的人物要比生活中的人物更好、同样、或更坏。”S先生说,“亚里士多德和莎士比亚并非同时代人,但亚里士多德的戏剧理论可以用来判别莎士比亚的戏剧。朱丽叶和罗密欧痛苦在他们是坚贞与高尚的,他们不得不用生命捍卫爱情,悲剧就是来源于此。”
我明白了。朱丽叶的人物内核被捋顺了。原来演戏的本源是如此朴素。文字华美的外衣被层层剥下,现出本质来。
你只是被镜子里美丽的自己蛊惑了,是不是?
S先生的声音犹在我耳边回荡。
我羞红了脸。把滚烫的脸埋在围裙里。但这一次,我的手指中握住了某些力量,S先生话中的真知点醒了我。
七年后。
在漆黑的舞台上,幽蓝的冷鬼火燃烧,观众心中萦绕无常。
舞台上俨然是墓茔模样,光秃秃的石碑,盘旋的秃鹫,预示着死亡降临。是夜,一个年轻人的身体倒在血泊里,是巴里斯。以为朱丽叶已经死去的罗密欧握着毒酒杯,准备自尽。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最后一幕。
“......吃尽苦头的带路人,不知酸甜的向导,亡命海上的导航,把这条颠沛流离、疲弊不堪的破船冲向暗礁吧!为我的爱妻干杯!”他饮下毒药。“啊!卖药人没说假话,我要在最后一吻中离开世界。”
台下鸦雀无声,整个剧院沉寂在罗密欧之死剧情带来的惊骇里。
爱情与死亡,难道不是戏剧永远的主题?
舞台上的月光洒下。月亮,像洁白的处子,高邈而冰冷,静静看着一切发生。朱丽叶出现了,她的脸淹没在黑夜投下的阴影里,她的眸子像死去一般,晦暗无光。她的脚步犹如行尸走肉,虚弱拖沓,却步步回头,像是有所依恋。
她摆手遣退神父,“去吧,离开这里吧,我是不走的了。
她小巧瑰丽的面孔覆在象牙白的戏剧油彩下,像带着疫病面具,红唇突然挤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这是什么?”她轻轻抚摸着带去她丈夫生命的毒酒杯:“一个杯子倒在我多情人的手里,我看这是永远结束了他生命的毒药。"
朱丽叶撕心裂肺的告白被抛掷在夜空里,她的声音轻,甜美依稀,却在尾音发颤。令人联想她心中难平的悲痛。
“........我要吻你的嘴唇,也许嘴上还留下了余香剩毒,可以使我追随你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