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田川上水,红叶染成纹。
似此珍奇景,古来无比伦。
——(日)《伊势物语》
入秋了,旖丽的黑发垂落肩头,一片红色的枫叶坠落其上。
林清涧一手将枫叶轻轻抚下,接着,起身坐好,心口对准琴的五徽之间,纤长有力的双手合拢在一架列子式古琴上。轻轻拨弦。
泠泠琴音传出,是《广陵散》。一曲终了……
“你的琴音里真有杀伐之意。这次模拟考杀的开心吗?”一位高大的男子从玄关的屏风后走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长衣,显得异常飘逸。
男子拿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轻轻搁在林清涧手前的琴桌上。
“小主人,请用吧。”
“你不必这么唤我,叫我清涧就好了。不必再沿用小时候,不懂事时取的称呼。”林清涧抬眼说。
男子笑一笑,他的相貌并不十分惊艳,但笑起来非常好看,令人精神一振。
他抬手,把林清涧面前的琴接了过来,松动琴弦,调好音,再送了回去。林清涧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琴,除了面前的米泽。
林清涧伸个懒腰,心照不宣、极为默契地,他们之间玻璃一般的隔阂被击碎。林清涧将平日的高冷做派尽数抛下。
她睡眼惺忪地撒娇:“米泽,我今天杀的好累,快给我捶捶肩。”
米泽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略有惊喜,他愣怔了片刻,还是谨慎地和林清涧拉开距离。
“不了。”他说。
林清涧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颤颤,她走过去,别过身,轻轻靠在米泽宽厚的肩膀上,:“这次,我一定会考上清华的。”
米泽用身体支撑住林清涧,他点点头:“我相信。”他心中略有酸涩,“我相信你一定会。”
复读班的少年少女们都体会过,何为坠落。
坠落是看着自己由坦途走向殊途,是看着身边熟悉的同学渐渐离散,是蜕变了一半仍被困在茧里。
他们用天真的漆黑眼睛对抗虚空;他们受重创,在心口缀上三百朵染血玫瑰;他们面对仍然易碎的自己,却妄想将自己的脆弱抹杀。
林清涧走在温柔的晚风里,面颊上精巧调配的表情被腐蚀成灰烬。面孔像一朵萎花,不待风而自落,所有关于“我是谁”的痛苦思索再度浮现,内在因为“懂得了失败”而痛苦不堪。
她轻轻垂首,牵住米泽的衣袖,像牵住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那样疲倦,只有米泽能让她感到片刻休息。
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逡巡街衢上的景色,仪态却依然一丝不苟。
追逐好成绩是家长与教师为一个孩子层层编织的谎言,从小,林清涧骄傲、狂狷,她有底气,可以不费什么力气维持着这个甜蜜的谎言。但,这个谎言同时也束缚林清涧自己,令她力争上游,难以喘息。
然而,米泽——林清涧的小狗,像空气一样可及,像饮用水一样平常,却是林清涧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因为,无论林清涧是否意识到,唯有他一直陪伴在林清涧身边。
林清涧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祖上是满旗的贵戚,从小像公主一样被眷养,顺遂坦途,从小学一路直升于贵族学校。娇小的面孔像涂了鸡蛋清一般清澈光亮,是娇养的女孩的共有模样。
八岁时,她家养的一条边牧误食了药物而死。
林清涧抱着小狗的尸体呜呜哭叫,但那一天米泽来到了她的生命里。
一个阳光开朗的同龄小男孩,林家管家的孩子,走到林清涧身边。
祖母想给清涧找个玩伴,从此他们形影不离。
小男孩把一颗糖放进林清涧的手心里。
那一天,就像蓝莓糖果一样,小狗死去的酸涩,与新友结识的甜。
在眼仁的纯白泛湛蓝的底色里,孩子憧憬着未来。林清涧与米泽结伴而行,不费力就长大了。
米泽是个聪慧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开朗上进。为林清涧这位娇娇女带来烟火之地的温暖。
他与林清涧共同塑造了彼此的灵魂,也许是从幼年一起读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绘本开始,贯穿了二人一起的求学路,到并肩对抗高考,也有十余年了。
我永远会在你身边。米泽站在林清涧背后,口型无声地说。
傍晚,他们坐在电脑屏幕前,再一次打开加贺谷穰制作的同名动画《银河铁道之夜》,为林清涧做备考间隙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