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迟疑了一会,还是踏了进去。
屋内很昏暗,窗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将外面大好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脏到看不出颜色的地砖上,铺着一块破草席,一位白发老者衣衫齐整端坐于上。
“这位就是……神医吧?”宋意之看向花梨,问。
花梨自觉羞愧,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者闭目养神,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三人。宋意之轻步走上前,躬身说:“神医,方才多有冒犯,祈蒙见恕。按您的药方,我家少爷的喉疾果然大有好转,如今已能说话了,神医劳苦功高。若是喉疾大好,自然不会再叨扰神医,可眼下少爷吐字仍很费力,因此才来复诊,劳烦神医再为少爷瞧瞧。”
许书砚听她称呼自己为“我家少爷”,暗暗偷笑,又怕被她看见,赶紧收敛起来。
见老者还是不答话,宋意之又补充道:“稍后我们会请工匠将木门修葺一新的。不过,老先生肯委身于此处,定不是贪名逐利之人。您医者仁心,一定会帮我们的,对吗?”
老者先前只听到屋外那个毛躁丫头的声音,却不知这次又多了一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停在宋意之脸上,宋意之赶紧向神医鞠躬。
“若不是这位姑娘,我是绝不会再出诊的。“
老者声音嘶哑,却说得很沉稳笃定。
“为何?您医术精湛,治好了那么多疑难杂症……”宋意之问。
难道他不去医馆,是打算从此不再行医,在此避世吗?
老者笑了,那笑声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讥讽,“你们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民生疾苦。”
许书砚听了眉头一紧,难道这位老先生……
“神医,您遇到何事了?不妨与我们说说,也许能帮到您。”宋意之坐到草席边,关切地问。
“当初我竭尽所能,翻遍医书,尝试了许多方法,想为这位少爷治好哑症,除去医者仁心,还有一个原因——老夫与你们是嵩城同乡。
我一家妻小在平宜做些小本买卖,前几日她们原本搭坐了一辆贩运布匹的商车来落颐看望我,殊不知还未出平宜郊野,就遭了山匪埋伏,失了音信。
直到昨日,我在医馆听闻,前几日平宜到落颐的商道被山匪围了,好几辆马车都被洗劫一空,商人们也都被杀了,无一活口……
我便知道,我已永失妻儿,还有我那年幼的小孙儿……
既已如此,老夫还要什么可笑的医者仁心……自己的家人死无葬身之地,要拿什么救人命、医人病呢……”
老者喃喃地重复着:“什么狗屁的医者仁心……”
宋意之听着,落下一滴泪,她慌忙伸手揩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赶紧报官。”
老者听了直摇头,更加讥讽地笑起来。
“指望官府?若是官府有用,还需要那鎏金阁的兵支援平宜吗?龙啸门作恶多年,和官府同流合污,那些官老爷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次剿匪不是拿些山匪小帮派开刀,从来不敢动那龙啸门分毫……
嵩城闭塞,许多嵩城人为了养家糊口,都选择到平宜做生意。我一辈子治病救人、妻儿经营一家小小的豆腐坊,兢兢业业,只为活着。我们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嵩城知府一句平宜之事不予管辖,就把伸冤的嵩城百姓拒之门外。溯渊盟的人也对此事不管不顾,难道嵩城人在外,就不是嵩城子民了吗……?!”
宋意之听罢,才深知自己被困足于偌大的鎏金阁中多年,如同见不到天地的井底之蛙,心思竟如此天真,以为所有生死对错都可以交给官府裁决。
许书砚心里十分歉疚,昨日他在盟中也对此事有所耳闻。
换做往日,溯渊盟一定会插手此事。但这次的山匪潜伏在平宜郊野,必定是龙啸门人,溯渊盟断然不会参与……
父亲一直坚持的所谓中庸,真的是对的吗……
正当他心事重重时,神医从草席上颤颤巍巍地站起,面色悲怆地说:“姑娘,你很讲礼数,是个纯良之人。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愿意为这位少爷复诊,也算是了却此生最后一桩病案,为死去的家人积些阴德,来世有福报……”
“随我去医馆。”
说罢,他抖落衣衫上的尘灰,一身傲骨,衣袖一拂,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