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姜扬都陪在高长卿车里,悉心照顾,高长卿每次一睁眼都是他,几乎就快要得上心悸的毛病了,可是劝又劝不走。想找阿姊来替,姜扬又一脸懊恼:“我现在遇到你阿姊……会很尴尬啊。而且虽然我们有过婚约,但是还是不要太逾矩的好啊。”高长卿心想,又不是想让你见她,是我想见她!奈何姜扬一旦打定主意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逐客之意,他也不好意思明说,只能竟日与他相对。高长卿见他凡事都很守礼节,为人又十足的义气,而且显然是真的不记得那晚上的人究竟是谁,也慢慢放松了戒备,有时候对上他的眼光,也会努力让自己不要逃避。虽说如此,但姜扬依旧感觉到他的异样。
姜扬觉得长卿待他不如往日。往日他们谈笑无忌,现下他似乎……似乎还是不能袒露心迹,看他的眼神很是闪躲,让他懊恼不已。姜扬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满足。他渴慕着眼前人,因此无法忍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一丁点的含污纳垢。
但是设身处地一想,如若自己有姐妹,长卿又对自己的姐妹做了这等事……他心里果然隐隐得有些不大舒服。这样想来也就释然了:有些心结,要等时间来解。他相信只要他待长卿好,也不辜负他敬爱的阿姊,长卿总有一天能以从前那样坦率又充满崇敬的眼光看他,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旦撞上,就连忙躲开。长卿不会知道,每当这种时候,他会有多痛苦!他是多么期许着,他仍然待他如好兄弟!
这种期盼太过热烈,以至于姜扬有一天终于决定,不惜卑鄙地动用他的权力,来重新换得长卿的正视。“其实……都是我连累了你。”姜扬紧握住他的手,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此刻再也忍不住,尽数说与他听,“容扬的确不是我的本名,我叫姜扬。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骑兵校尉了。”
他从腰间皮带上取出一直不肯离身的铜管。铜管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铜管里头是一卷诏书,羊皮卷写就,卷作一卷裹着一支箭。那箭十分小巧玲珑,做工却精细,更加昭示着它的不同凡响的是:它是用黄金铸就的。高长卿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便被它吸引了:“……国君的金令箭?”
姜扬将诏书放到他面前。待他假装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姜扬温柔地对上他的眼光,平静地说:“实不相瞒,我便是太子姜扬,现下正在赶往国都继任王位。”
高长卿以为自己要很努力才能摆出惊讶的神情,但是事实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他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他扶坐起来,避开他的手,退到退无可退,然后长拜:“殿下……长卿,长卿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得罪……”还未说完就被姜扬扶了起来。高长卿努力打消那些让人齿冷的感觉,以及那一旦对上他的眼神,便不由自主从心底涌出的羞涩与羞耻。他发现,看着这样正直又坦率的姜扬,他那颗恐惧到颤抖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都过去了,他安慰自己,都过去了。事情没有偏离正轨。
对,他们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才是他计划好的康庄大道!不过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绝不能因小失大!
“我……我并不是特意隐瞒。”姜扬见他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心下雀跃,说话越发小心,“我当然也不是不相信长卿!只是此去凶险,实在不敢拖累你!本来想等到尘埃落定,再与你坦诚一切,想不到,我万分小心,还是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委屈,我……”
他凑得太近,高长卿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掩盖自己几近失控的神色,沉默地摇摇头。
姜扬继续说:“其实现在想来,不说倒还有些好处。如果长卿早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不会……不会对我打开心扉,只会以臣子的礼节侍奉我吧?我现在却知道,长卿对我,有如我对长卿!我们的心意,都有一样的!”你哪里来的自信啊!他站起来,紧紧握着沉檀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否则,长卿恐怕当时就会手刃我吧!现在,请君之玉女,与寡人共有鄙夷,事宗庙社稷!”
高长卿淡笑。姜扬居高临下,只看到他笔挺的鼻梁,还有那长而密集的睫羽,一下子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自他醒来,姜扬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温柔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他从未觉察过的柔软部分,此时跟着他那一笑变得又轻又软,还有点发酸。姜扬突然莫名有些羞涩了,低头轻声附在耳边问他:“你笑什么?”
高长卿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心下让自己镇定,镇定,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带过。可是一偏头,湿润的嘴唇便擦过了他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