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钰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花了两百块钱去了趟老家。
不是黑心出租,只是路太遥远,道阻且长嘛!
大门破败不堪,到处爬满了红色的铁锈。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推门的吱呀声在月色下极为悠长。孙青钰不禁皱眉,大晚上的老头子怎么连门都不锁?破家值万贯,原本家里就够穷的了,这要是再遭了贼,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院子里一片惨淡景象,就连父子二人好不容易耕出来的一小块种菜的地方都荒芜了。
小时候,因为要还债。到了夏天家里连那台老旧的电风扇都不舍得开,到了晚上的时候,天热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孙青钰的父亲就令在院子里铺上凉席,两人乘着月色入睡。
可大夏天的蚊子又凶得很啊!叮得人睡不着觉。孙青钰的父亲摇着蒲扇,给孙青钰扇着风,驱赶着蚊子,守着孙青钰。父子二人经常是一人睡得香甜,一人彻夜未眠。
再去回望曾经所经历过的种种苦难,因为有父亲的陪伴,所以这些记忆反而愈发珍贵。
孙青钰的嘴角咧开淳朴的笑容,他大步向前,欢快地朝着那栋略有些破败的老屋走去。
寒风凛冽,原本安分着的树木又哗啦啦地响了起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黑云蔽月,一片惨淡,天地之间唯有一名青年顶着如刀刃般的寒风,眼神清澈地朝着一片昏暗中走去。
屋门同样没有锁,发出短促的吱嘎声。房屋内一片漆黑,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孙青钰皱眉,他是清楚老头子的习惯的,这家伙多半又是食物腐烂了不舍得扔,留在那里了。
凭着记忆,孙青钰摸着黑找到了吊灯的开关。
木地板虽然老了,但还是很有活力,一有人从它身上经过它就像是迎接老朋友一般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咔哒一声,吊灯的开关打开了。
灯光一片昏黄,但好在勉强能照亮屋内,使得孙青钰能够看清四周。
家具上落满了灰尘,灰头土脸的;地板上的灰尘勾勒着他来到这里的足迹。
孙青钰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快步朝着那间狭窄逼仄勉强可以称为卧室的地方走去。
推开门,打开灯,孙青钰手中那袋草莓轰然坠地,底部的那几个草莓瞬间被压烂,如模糊的血肉一般,被挤压出来的汁液积在塑料袋里,像是一滩血水。
孙青钰的父亲躺在床上,面容狰狞,身体的某些部位已经开始腐烂。
孙青钰的双腿突然没了力气,无论怎么也迈不出下一步。好不容易迈开了腿,然而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要跌倒。最终孙青钰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床边,伸出手掌抚摸着父亲那冰冷、僵硬地脸颊,眼里噙着泪花,久久说不出话。
孙青钰瞥见床头柜上被蒙着灰的玻璃杯子压住一角的泛黄白纸,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父亲的遗言”,逐字逐句地读着。
青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而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既没能让你的童年无忧无虑,也没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对不起。我本就有愧于你,所以你应当恨我,不应该挂念我才是。青钰,你出息了,考上了我没考上的大学,有了一份干净体面的工作。你有自己的人生和道路,所以去走自己的路,不要回来挂念我,我不想当你的累赘。在一次体检中,我查出了癌症,可我知道你最近在筹钱准备婚礼,用钱急得很——所以我瞒住了你,我不想因为我自己而去耽误了你的幸福。青钰,不要因为我而悲伤,去走自己的路,你的路还很长很长……
……
孙青钰的全身都在颤抖着,他的眼角几乎要涌出泪水——可他不想哭啊!
哭有什么用!哭又能怎样!遗忘才是这世间忘却痛苦最好的解药啊……
忘却的救世主快要降临了吧?
孙青钰忽然有了力气,深吸一口气,将涌出来的悲伤硬生生地就像是在咽银针似的全部咽回了肚里。他背起父亲那腐烂了的尸体,踩着吱嘎作响的地板,一步,又一步,步伐沉重地走到他和父亲共同开垦出的田地旁。
父亲本身就是农民出身,落叶归根,想必他老人家也会很乐意吧?
孙青钰翻找出铁锨,一点一点地铲着土,看着地面随同自己的情绪一同凹陷下去。孙青钰的眼神麻木,寒风吹拂着他身上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夜间的风冷冷地刮,没有一丝温度。孙青钰矗立在寒风中,感受着死亡的沉默与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