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
简墨看向矮丛里的林子白。
若不是他对林子白很熟悉,能从这个孩子的眉眼间看出熟悉模样,他怎么不会将这个浑身发抖的小孩与那个记忆中面对危险也能满嘴胡诌的林子白联系起来。
那样总是笑着的人,为什么儿时会是这副模样?
简墨被那双充满胆怯的眼睛看得心碎掉一大半,他最大程度地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缓,害怕再惊吓到林子白:“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然而这句话似乎并没能传到林子白的耳朵里。
林子白看见对方片刻不移的眼神,并没能意会简墨的心疼,而是身体一缩,手擡起来挡住头部,动作迅速地像是已经对“挨打”这件事很熟悉了。
简墨看着他的举动,胸腔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打你,”大概是他将声音放得太低了,以至於声音掩饰不住地颤抖着,“我是来保护你的。”
然而林子白依旧没能听见这句话,没有受到预想中的拳打脚踢,林子白有些惊讶,他小心翼翼地挪开手,试探地看过来。
简墨这才发现,林子白浑身瘦得吓人,破旧的衣物下,可以隐约看见仅隔着一层皮肉的骨头,浑身上下唯一有肉的地方就是脸颊,以至於简墨最开始没能发现他的瘦削。
他看着林子白的眼神,终於反应过来:他现在不过是一段附在记忆里的意识,只能旁观,不能改变安慰林子白,更不能拥抱他。
现在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记忆中的简墨当然不会和现在的他想法一致。
这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刚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丶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的实验体,每天接受无数药剂注入体内,被扔到水牢里丶被各种仪器划开皮肉,日覆一日地经历着无数反人类的实验,从出生开始便如此。
在那里,只有足够坚韧丶足够命大才能活下来,自然不会因为一点泥泞一些伤口就产生同情。
在他看来,身上有伤才是最正常的事。
於是简墨感到自己的身体轻轻瞟了一眼矮丛里那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后,不受控制地转身走向木桶打算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无语这种情绪,还是面对年幼时的自己。
原来他从前这么讨人厌。
就在简墨绝望於自己的冷漠时,他感到身后有人拽住了自己。
他转过头,看见了原本躲在灌木丛里的林子白跟了上来,轻轻地拽住了自己的衣服下摆。
幼年的简墨穿着实验体的衣服,是一套类似於病号服的纯白套装。一路奔波,上面早已满是泥土灰尘,此时被林子白的手一抓,灰扑扑的衣摆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果酱手印。
林子白一楞,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并不干净,倏地放了开来,小声道:“对不起。”
他低着头,认为弄脏别人衣服这件事是天大的过错,即便那件衣服本身并不干净。
简墨一眼不发地看着林子白,等着林子白后面的话。
林子白的手揉搓着裤腿,始终没有继续将下去。
他的耐心十分有限,就站着等了十秒不到,见对方没有出声,便转身大步朝木桶走去。
不料林子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做什么?”简墨语气冰冷地开口问道。
林子白脚步顿了顿,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很吓人,我害怕。”
小孩子虽然不能洞察人心,但是能够分得清对方是否有伤害自己的意图,特别是像他这样经常受欺负的人,光看眼睛就能分辨出对方有没有恶意。
在他眼里,虽然这个哥哥看起来很凶,语气也很吓人,但是他并没有要走自己的浆果,也没有因为自己弄脏了衣服而打他,所以他认定,这只是一个不太会和人说话的好人。
简墨偏头,思索了片刻“吓人”和“害怕”这两个词的意思,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头大脚轻的男孩,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半晌点头道:“嗯。”
林子白眨了眨眼,误以为对方是让自己跟着的意思,咧开嘴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两条缝,语气兴奋:“谢谢哥哥!”
简墨一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谢谢”丶为什么要笑。但笑容好像是表达善意的举动,於是他犹犹豫豫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
大概那笑容实在太奇怪,看得林子白的表情僵了僵,而后转移话题道:“我帮你搬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