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
确实是安幼儒,即便已经面目全非。
那张即便腌臜丶狼狈,仍旧坚忍自抑丶一声不吭的面孔,终于在秦韵仪满面悲悯,以银事件拑了一只天蚕,放在他眼周的瞬间,轰然溃堤。
安幼儒剧烈挣扎,犹如困兽,困兽犹斗。仿若一条被打捞上岸的河鱼,濒死以前,竭尽全力地垂死挣扎。
姜落微听见自己咽喉中扯出元蝉枝变形的尖叫,怒吼着不要丶不要丶杀了你丶我要杀了你们一类的话,眼前景物瞬即天摇地动,红雾弥天,凝聚成一个红得发烫的光点,混着鲜血和苦泪,滑到唇角,淡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姜落微险些将牙根尽咬碎了,眼皮一松,却突然能够眨眼,画面一闪,又遁回宋兰时的视角。
秦韵仪坐在面前,两鬓长发垂肩上卷,双耳挂着青玉环佩,头戴低平无檐纹金冠,冠顶有双花连理而生,华丽而不显庸俗丶不失风度,比起印象中的商人,更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掌事女主人。
姜落微喉间发苦,强忍着渗入骨髓的恨意与寒意,分出几分理智,发现一些异乎寻常的细节。
其一,宋兰时与人做蚕蛊生意,虽不许姜落微在现场,但有一件事他还是知道的,宋兰时向来是请人到自己船上,我为上家,彼为下家。然而,此时他却亲自造访酒肆之中,深入敌阵,由此可知,在秦韵仪面前,宋兰时做不了主,只能算是平起平坐,甚至低人一等。
其二,若说宋兰时与蚕农往来,是为取相思草的种,那么此行必然是个例外。秦韵仪人多势众,又是坐地的主,宋兰时几乎手无寸铁,只带了一个小厮丶和并不怎么顶事的唐斯容,说是羊入虎口亦不为过。
却见秦韵仪指了一个侍女下去拿了麻将,在桃木方桌顺顺一溜儿码好,唐斯容自顾自坐在左边,侍女落座于右侧,四人竟相安无事地吆五喝六,输赢计较起来。
且不说唐晏,宋兰时竟也有这等不知事物的面貌,着实叫姜落微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他无从左右战局,只消兀自隔岸观火,看了片刻便感悟道,不晓得对面那几个杀红了眼的人作何感想,他自己是觉得,宋兰时分明心不在焉,丝毫不曾乐在其中。他的目光虽游离于筹码牌组之间,却显空洞,仿佛对这满眼金银繁华视若无睹,连打麻将都能闷不吭声丶雷打不动,着实无趣得紧。
约莫半个时辰,侍女收拾桌面,一揖退下,唐斯容亦若无其事地躲回后方,留下宋兰时与秦韵仪二人对坐,侃侃而谈。
“数次晤面,愈发以为宋公子果然雅士。我年前见过捐酒,也是个欢喜吃喝玩乐的热闹人,全不如你文静端庄,风度翩翩。”秦韵仪面上红晕未褪,笑着传杯换盏,斟好以后轻轻推到宋兰时眼下:“宋公子身在遥川,原是出淤泥而不染,不怪你名声最好。”
宋兰时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对于被归类于淤泥之类一事,唐斯容毫不在意,笑得满面春风,接过话玩笑道:“夫人每次见我,明里暗里都要贬上一贬,上回与师尊一同造访,他那副不羁行止,您还褒他仙风道骨,濯濯如出水芙蓉呢。您左右也换个词,总不至于只欢喜这清汤寡水的莲花,难免无趣。”
秦韵仪抿了口酒,漫不经心道:“从前见过一个道士,活脱脱是莲花炼成的妖精,叫人情不自禁地想玷染她,后来见到哪个气质相似的,都忍不住想起这个人。不过也许久不见了。”
唐斯容眉尖一挑,饶有兴趣:“哦,是哪一家的美人儿?”
秦韵仪勾唇笑了笑,并不理会唐斯容的挑逗之词,只自顾自望向宋兰时,话锋一转道:“我可是打心底里觉得你清高文雅,才如此夸你,不过你师尊像青莲,宋公子像白莲,不是一种风骨。”
话是好话,可究竟是不是夸,其实有待商榷,宋兰时也不与她计较,垂眸道:“夫人谬赞。”
“这是实话。”秦韵仪腕上一对细腻莹润丶浑圆饱满的墨玉镯子往下一挎,撞出清脆的响声,双眼弯起:“不过常听人说,捐酒益发是太不受拘束了。而立以后,门下常见些年轻力壮的少年,先是唐晏,要求那金堂玉马之风;再而有你,是喜你那副潇湘云深丶隐晦月明的气质;听说最近又有一个姓姜的,是你引荐的罢?据说其侠情浩气,更是惊为天人。改日我也该亲眼见一见。”
姜落微确实没想到会提及自己,更不曾想秦韵仪说话如此不客气,若说前面那番还算褒贬未名,现下可是当着面赤裸裸地侮辱,丝毫不将宋丶唐二人瞧在眼里。
他心中一阵无名火直窜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