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一梦华胥,八步浮生。
姜落微走完第六步时,已然彻底明白为何要化三魂之形为莲灯,令人严谨看守不怠,只唯恐一时不慎,渡劫之人便要不明不白死在华胥境中。
他捂着心口,只觉那针砭刀刺的剧痛从胸口处汹涌泛滥,头重脚轻,如同踩在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上。
他将双目一闭丶一睁,足下迈出第七步,眼前随即如同铺展一卷浓墨重彩的山岚远景,空气清新,豁然开朗。
刚刚站稳脚跟,姜落微便擡眼四顾,只见云淡风轻,衫袖生凉,水面涤荡荻花与枫叶,袅袅烟波,瑟瑟秋风,足下隐隐颠簸,原是身在船中,漂泊江上。
茫然张望了片刻,姜落微转身步入船舱,刚放下掀帘的手,便觉后背猛地一股蛮力狠戾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姜落微脚下腾空,踉跄地以面抢地,若非即时伸手支住地面,恐怕便要把脸摔成一片平板了。
身后“吧嗒”一声落帘响,姜落微还反应不过来,便觉肩背一凉,一团寒彻骨髓的冷风裹住那片裸肉,于是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将他摔在地上的人还不罢休,仍在胡作非为。
眼看衣袍就要被撕到腰际,姜落微猛地一肘向后,杀意毕现。
然而,就在手肘与那人面门仅距毫厘的一刹那,姜落微险险住手。
下一瞬,他便被人强押在地,一股蛮力制住他两腕,狠狠按在顶上。
倒不是他心慈手软,只是他在那一瞬间认出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左手大指关节处有肉茧,粗糙犹甚,其馀地方却是腕白肤粉,有如凝脂女子,是一双练琴不怠的手。
无论长相或作风,宋兰时向来是一丝不苟的正人君子,印象中亦是一派无懈可击的儒雅斯文,姜落微再怎么逞凶斗狠,也从来不打女人丶以及这般文弱书生。
他于是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凝滞了须臾,才猛地一掀臂,大骂出声:“你做什…”
宋兰时却□□,不待他把话说完,姜落微刚将视线成功转到正面,便觉眼前的五官骤然放大。
他在唇间尝到一股诡异的柔软肉感,软得他浑身每一分每一寸尽皆凝固,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他神思迟钝,周身却敏锐善感得近乎毫末,只觉身上似点燃了一簇又一簇的焰火,把身躯烧得点滴不剩。
宋兰时亲嘴亲得够了,却似食髓知味,渡出舌尖为这份荒唐的亲吻不断增加温度丶湿度与密度,好似要将他口中最后一丝空气掠夺殆尽。
姜落微忙着合紧牙关,又生怕不慎咬伤了对手,于是即便宋兰时已然松开桎梏,他却忘记了挣脱。
直到胸尖剧痛,姜落微方才召回一丝清明理智,一拳挥到半途,蓦然变成了猛力一掌,抵在宋兰时衣襟紊乱的肩膀上,低吼道:“你咬哪儿!你疯了!放…嘶,你他妈的放开我!”
姜落微这辈子没亲过谁,即便并非从未设想过,对方亦不可能是男身,即便是男身,他也不该是被压着亲的,即便被压着亲了,也不该剧痛如斯,痛得他以为自己就要被生生咬下一块好肉。
眼下发生的一切,俱令姜落微倍感屈辱,抵在宋兰时胸前的拳头松了又紧丶紧了又松,明明只是华胥境中一团泡影似的海市蜃楼,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下不去手。
他原先从来不觉宋兰时竟有这般蛮不讲理的奇力,腰间玄铁似的冰冷双臂箍得姜落微隐隐作呕,只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宋兰时却趁他张口不备,再度抢将进去,与他无力反抗的软舌纠结缠绵,辗转悱恻。
一对交叠人影气喘涟涟,身下水声激越,后浪掩尽前浪,姜落微方才恍然忆起此时身在船中,在岸上人看来,这艘颠簸摇晃的扁舟看起来简直礼廉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
待姜落微筋疲力尽地支起身子,双目一闭丶一睁,却不知过去多久,只道是天长地久有时尽,第七步已在脚下。
姜落微强撑着重逾千钧的眼皮,勉力踏出一步,足下云雾悬浮缭绕,深一脚浅一脚,好不艰辛。
眼前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又是一副全新景象。
那是一片浑沌春景,花木深深,一声惊蛰春雷撕裂了浓墨涂抹的天穹,劈头盖脸地浇下一阵瓢泼大雨。
半梦半醒之际,他又听见琴音长啸,石破天惊,犹如当头棒喝,直到“砰”的一声闷响,绷到极致的琴弦轰然断成两截。
“…弟。”
“师弟。”
“…师弟?”
“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