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那记一块忘两块丶着实不甚灵光记忆中,莫说拔剑相向,宋兰时对于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疾言厉色。
此情此景,难免令人难以泰然适应。
姜落微尝试挪步。
宋兰时立即举剑,仿佛但凡他跨越雷池一步,这剑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劈成两段。
姜落微并未因此退却,撇唇扯出一笑,保持心平气和的表情,仿佛面对一只弓起腰炸了毛的幼猫。
他放低姿态了,竭尽全力地松懈宋兰时瞬间高涨的心防,低唤一声:“宋韬。”
但见宋兰时不为所动,犹五指紧绷,青筋浮起,只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擡眸相顾,眸底水光震颤,其间深不见底的恐惧与无措几乎满溢出来。
姜落微从未见过这般一惊一乍丶方寸大乱的宋兰时,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转念一想,迅即恍然。
华胥境之中梦魇最多,真丶假丶虚丶实参半,有些是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有些是心底深处最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魇,有些是未卜先知的命中定数——总之,绝大多数都不是好事,夺人心魄,惨绝人寰。
姜落微忆起自己初入华胥,面对至亲至爱接二连三前仆后继的惨死身前,甚至有人能换着方法死过一遍又一遍,自己却仿佛置身事外,且不提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慌,其实最令人窒息绝望的,莫过于铺天盖地的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自己突然毫无预兆地现身于此处,却不知宋兰时已在华胥境中经历多少,会否无能区分南柯幻梦与现实世界。
毕竟,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连此处仅是以三缕魂魄为引所造出的太虚之境都无从知晓。
于是,他继续徐徐趋近,不急不缓,试探地伸出一手,口中柔声低唤:“哥哥。”
宋兰时微微蹙眉,紧绷的面容中一丝迟疑与松动时隐时现,仿佛在确认这道人影是不是海市蜃楼,会否轻轻一触便灰飞烟灭。
在他慎重沉思的片刻,一瞬出神之际,姜落微立即趁其不备,仿若在暗中蛰伏已久的狼张爪脱弦而出,猛扑在宋兰时胸前。
为防猎物逃离桎梏,他猛一提气,用力双臂箍紧,将人死死搂在身前。
静止的宋兰时被这一扑,竟纹丝不动,只巍巍兀立着,摄魂夺魄一般毫无作为,连手中高举的剑都不曾放下,便如此没有着落地悬在空中。
良久,他手中微松,才不知不觉地放下右手,将高举的长剑缓缓垂落。
垂落以后,又逐渐松开五指,骨节僵硬地将长剑遗弃在地,铿锵一声。
姜落微看不见他在做何,只觉怀里的人提线木偶一般任凭摆布,既不欣然迎合,亦不挣扎反抗,仿佛失魂落魄。
宋兰时垂着再无负担的双手,略微将重量偎在姜落微身上。
姜落微唯恐这是欲纵故擒,但凡他松开双手,这人又要脱兔一般撒腿溜之大吉,便不敢轻易松懈,靠在宋兰时耳边低声安抚道:“是我。我是姜飏…你试试喊一声姜公子,我在这里,我应你。”
宋兰时死寂,仿若自己也是一道一触即灭的虚幻人影,风吹不动,良久无声。
片刻,他才黯声道:“你离我远些。”
略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丶双手下意识松开以后,姜落微恍然明白他言下之意,便重新箍住他挺拔得僵直的背脊,仿佛揽月入怀,
他低声宽慰道:“此地在华胥境中,一切作伪,切忌误假为真,否则便将永生困囿其中,不能回归现实。都是假的,除非我亦沉湎于华胥境罗织的幻象之中,耽溺其间无法自拔,否则不会莫名其妙地便死于非命,你别当真…你别害怕。”
宋兰时心平气和,却同时显得虚无缥缈,竟有几分无法抹灭的低声下气:“你回来了。”
姜落微不知如何作答,虽然有心松手,以缓解这份挥之不去的别扭与惶恐,却早已经错失良机,只能喉中发干地低声道:“嗯… 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姜落微忽而感到背后回应拥抱似地搭上一只手,随后十指小心翼翼地循脊柱骨攀沿而上,稍稍施力拽住那处单薄衣料,缓慢揪紧,无丝毫冒犯与轻薄之意。
他甚至能隔着一件足以抵御春寒的轻便衣衫,感到宋兰时指尖几不可察地略微发颤,无声无息,珍而重之,又唯恐怀中这份真实到虚幻的温度一闪即逝。
宋兰时依附于他的肩膀,气息微冷,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杏花春雨溽湿耳畔,伴随胸中沉沉钟磬一般清晰可闻的擂鼓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