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张狂恣肆丶艳丽明亮,以致令人屏息失语的泼墨江海。小小秦玖自记事起,无忧无虑地徜徉其中,擡首见天,低头见地,无处不是一望无际的血红浸淫衍溢,将所有的善良与愿望尽数吞噬,他愈行愈远,迷途失识,偶尔也会感到鬼使神差的心旷神怡。
彼时,秦玖年幼无知,父母与族长对他毫不设防,令他与一切欲壑难填之下的纸醉金迷坦然相见,因此,秦玖对那些明晃晃的丶赤裸裸的欲望与放纵,格外刻骨铭心。他未知对错,不辨是非,即便偶生困惑,也只能别无选择地误以为,鸦人谷中本当百无禁忌,他便在这般天无天道地无地法的化外之地安然成长。
他曾经笃信神说,以为秦氏是专与天庭作对的地府阎罗,以为武陵诸仙无恶不作,在他的家乡留下遍地废墟与断壁残垣,以为他有朝一日,终究也要独当一面,做鸦人谷地域说一不二的地府之君,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在彼时的秦玖眼中,最神通广大不过亲父秦恪庄,他是父亲的不二臣属,父亲是他的无上君王。
武陵剑下的秦氏亡魂不计其数,相对地,死在秦氏手下的武陵弟子亦是不可胜数,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积尸成山之上,便堆出一座又一座亭台楼阁丶丹楹刻桷,富丽堂皇,无与伦比。他第一次踏入其中,玉宇琼楼,满眼新鲜,秦恪庄带他恣肆悠游,在高朋满座中玩曲水流觞,轻盈羽觞随波逐流,秦玖看见那望之不尽的涓涓细水中,犹有鲜血涌流。
由于不愁吃穿,秦氏中向来迎妾生子者众多,且毫无节制,因此使秦玖兄弟姐妹不计其数,往后数年,更加剧了秦氏族内阋墙之祸。
天性所致,秦玖既与世无争,便也默默无闻,脱颖而出者不过野心勃勃的几位长兄,以及巾帼不让须眉者如秦韵仪。
在明争暗斗丶天昏地暗的某年,武陵毫无预警地领军血洗了正在鸦人谷中茧居不出的秦氏一族。
“有个人,不知你认识否?武陵李画屏,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间活阎罗,金带连环紫霞胄,嘶马摇鞭溅赤尘。不过他年少有为,叱咤成名得早,如今已许久不曾听闻这位的大名了。”捐酒回想道,“当年,他也不过十二三岁,凛凛威风,身先士卒,策马当先,第一个冲进鸦人谷,面中一道破相的长疤,丝毫不影响他杀人如麻,两眼一合,便是两道天外流星飞锤,朔风催雪,星火燎原,可吓人了。”
姜落微都快忘了,他有多久没听过李画屏这个名字,更不曾想过,故人的姓名竟会出自捐酒口中。
仿佛讶异于命运作弄,他不由愣忡。
“李画屏入谷时,我只知屁滚尿流丶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逢人便哭天抢地地说救我,救救我… 没有人救我,二哥塞给我一块流金石,让我冲入武陵阵中,殷殷切切地千叮万嘱,说我充其量不过十五六,不会有人为难。”
“我却知道,但凡我义无反顾,只消一瞬之间,流金石便可六亲不认地将天上地下炸成一堆黄土飞灰,将这一片漫无边际的血红彻底粉碎… 但我口干舌燥,手抖心颤,踌躇不前,被二哥推倒在地,吃了满嘴沾血的湿泥。”
“我在尸殍遍野丶鲜血横流中成长,所见最多不过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虽然从未替秦氏杀过一人,但从来不知何谓‘生’,我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求生本能,我不想死。”
“我连滚带爬,肝胆俱裂,我听见秦恪庄破口大骂着窝囊废,蓦然回首,便见一记流星把我爹砸成一堆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亲眼目睹父亲被一锤砸死,可真不知是什么景象。姜落微喉间滚动。
“哇。叹为观止。我险些一口将舌头咬成两段。”
捐酒叹了口气,虽然姜落微听不出他有任何小小伤心,仿佛这全然不值得他慨然兴叹,只是一件陈年往事在心底留下的缥缈回音。
姜落微有些鼻酸,只觉似有滚滚岩浆涌上咽喉,无可自抑地漫出口鼻,与骤然发寒的掌心冰火二重天,浇得这副身躯遍体鳞伤。
“我也忘了,当时心中是如何作想…总而言之,我竟突然一鼓作气,拔腿就跑,义无反顾地冲入武陵阵中,意图同归于尽。”
“秦氏家人异口同声让我向前,武陵诸仙不约而同让我后撤,我所经之处,无人不如退潮的海水般节节败退。手里的流金石烫得怵目惊心,我以为自己快要溶化,化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血红,如同一滴春雨落入湖面,直到无影无踪。”
“突然,出神之际,有人猛扑过来狠命掰开我的手,几乎将五指折断,抠出那枚滚烫的流金石,向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