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仪式之后,再加任何游艺节目。她觉得办学堂的目的只是在教学生念书,那些类似杂耍式的舞蹈歌唱等等,根本就是多余的;假使再让她们公然在许多人面前表演,那就不但出了她们自己的丑,简直连她——侯校长的脸,也给她们丢尽了。所以这一次的五周年纪念会,照例还是“振铃开会,向国旗行三鞠躬礼,校长报告,长官致训词……”等等一串很单调的秩序,其中比较有些趣味的,就只唱国歌、校歌和学生致谢词的三个节目。学生致谢词的一节本来是没有的,因为这次的纪念会恰巧在暑假之前举行,所以同时又利用它作为第四届学生的毕业典礼,顺便请汪省长给文凭,而由学生中推一个代表致词答谢。
关于推举代表的一件事,倒的确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第一、因为女师几年来在侯校长的圣女一般严肃的监护之下,差不多已造成了一种尼姑庵式的气象:枯燥,肃静,沉着……没有一个人敢高声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放大步子走路,笑在学校里是几乎完全不许的,哭倒可以。在这种环境之下,即使是一个天生就的大演说家,也会退化到讷讷不出口的地步,因此代表人选的产生就大感困难了。第二,人类大多是好胜的,尤其是女性,一个自己没有口才,没有胆量能够充当代表的学生,同时一定也不愿意别人会有这种口才,这种胆量;尽管自己不能胜过别人,她也不愿意别人能够胜过她,于是在推举的时候,便故意尽拣件件不如自己的人推选,使她万万不能接受,以致把事情僵绷着。
直到开会前的第二天,代表还没有产生,侯校长这才焦急起来了,她知道“民主政治”已行不通,便毅然变策,自己取过一张本届毕业生的名单来,不假思索地用红笔在第一个人的名字上点了一点,就算指定她做致谢词的代表。
不到半个钟头,罗湘绮的名字已在全校每一个学生的嘴上念着了。
“罗湘绮是不是四年级考第一名的人?”一年级里的一个新学生,像追忆历史上一位大人物一样的昂起了头,眼睛半开半闭地看在墙上,一面向同房的两个三年级学生这样问。
被问的人同时点了点头。
“长得好看吗?”
“还不讨厌,只是身材长得太长,眼梢有些向上,样子不大温和。”第一个三年级学生,很苛细地批评着。
“其实她也不能算长,恰巧长得正好!脸上和身上都透着一股很可爱的秀气,我真喜欢她!每次吃饭,我总得不断地旋过脸去看她!”另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很天真地说。
事实上,同学中喜欢罗湘绮的委实很多,她对待每一个人都非常和气,尽管年年考第一,却比年年留级的人还没有架子;尽管家里很穷,却穿得比最有钱的人还整洁。教师说的话,她都能很适称地服从,但决不过分的阿谀;四年来从没有犯过一件过失,即使是脾气那么古怪,事事欢喜挑剔的侯校长,也不能不暗暗承认这是她自己最得意的一个学生。
当侯校长决定派她充任致谢词的代表之后,她却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镇静,一般少女们所常有的那种假惺惺,甚至哭哭笑笑,推三阻四的许多做作,她一概没有,同班几个妒忌她的同学,虽然不断的向她讥讽,有的假装替她欢喜,说上一大段比骂还凶的好话,有的假装替她担忧,怂恿她去向侯校长推辞,但罗湘绮的答复,却始终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真的!湘绮对于这件事,心里的确看得很轻。在侯校长没有指定她充任代表之前,她实在没有希望别人推举她的意思,待到侯校长把她的名字圈定之后,她立刻觉得这是一种很平常的义务,好比她三年来一直被指定充任级长一样,固然不足希罕,但也没有推辞的必要。她想踏上讲台去冲着自己全校的同学,和寥寥可数的几个来宾面前,像背书似的讲上一段客气话,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讲得好,人家也不过是拍一阵子手完事;讲得不好,人家也不见得就把自己轰下来,左右是这么一回事,不信反会比平常的功课难的。
难倒一些不难,可是这一段短短的谢词,后来对于她自己所发生的影响,却委实不是她所预料得到的!她的生命的过程,竟因这一次十分钟不到的演说,而从一条原是很平坦又且极少曲折的大道上,岔到了另一条崎岖不平,险象环生的小路上去。要是她事先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是一定宁愿被侯校长开除,抵死不愿充任这一个不祥的代表的!
然而世界上,有几个人是可以料到未来的一切的?
七月三日的上午,女师的五周纪念会终于在一所古旧的大礼堂里举行了,天气是非常的阴沉,好像老天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