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赶到一家所谓融融向导社去。
还亏梅宝非常机智,一瞧那间小小的亭子间里坐满了许多浓装艳抹的女人,和几个拆白党式的男人,心里便恍然大悟;忙在那个老板娘不曾达到出卖她的目的以前,急急忙忙地逃了回来。
因为有了这件事,她对于谋生的不易,不觉也有了相当认识,同时还知道女人家的出路的确比男人更困难;所以秋海棠回家来说的一篇话,她听了心里仅管觉得很可疑,却也没有勇气再追问。
秋海棠见女儿已经相信,便越发放下愁肠,竭力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
照他自己想,反正这一次进红舞台去,钱若默已知照肖吉清不要说起自己从前的事,后台只用一个吴三喜的假名,到得出台的时侯,脸上总得抹彩,无论记性怎样好,眼力怎样尖的看客,也决不会想到自己就是秋海棠。这样在面子的一点上,是不成问题了!再说第二件体力问题。他记得从前也有好几个师兄弟因为搭不到班子,渐渐沦为武行,看他们样子,也并不怎样累;一天至多有两出武戏,而且并不是每一出武戏里都要大开打,有时候仅仅扎几枪,使几刀便算了,自己的功夫虽然已荒了几年,不见得连这一些也对付不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他上红舞台一试,便险些累得连走回家来的力气也没有。
因为是第一天上台,他当然格外巴结,在六点五十分的时候便赶到后台了。那个武管事的见了他也非常客气,而且因为隔夜肖吉清已特别嘱咐过的缘故,还亲自领着他在后台兜了一个圈子,所有管事的人和班底里的一班二三路角色,也替他逐一引见。
秋海棠的个性本来就很谦和,现在到了无路可走,不得不在上海充“筋斗虫”过活的日子,见了人当然越发小心了。那武管事的虽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瞧在小老板面上,介绍的时候,不免还给他吹了几句;同时秋海棠自己也抱拳作揖的说了许多内行话,因此这个圈子兜完,印象倒非常的好,人人都跟他很说得合,一点没有轻视的意思。
然而,事实上,人和人中间的关系,那有如此简单呢?
“请你把衣服丢到那边去,咱们当武行的总得守一些当武行的规矩!”他把外面一件破旧不堪的夹袍子脱了下来,才想挂到靠板壁钉的一排衣钩上去的时候,突然有一条很粗大的嗓子,在他身后这样响着。
他一面来不及地把手收回来,一面很惶恐地旋过头去。
不料站在他面前的竟就是方才经那武管事的特别替他介绍,再三请求照应的那个武行头。这位先生的身材,大概至少要比秋海棠高出一个脑袋;倒圆脸,扫堂眉,再加上一对突出在眼皮以外大约有三四分光景的金鱼眼,这一副生相已经很够教人害怕了,何况这时候,他的脸上又显着一种无从描绘的怪态,自然更使秋海棠慌得手足无措了。
“对不起,请你老人家原谅!”他捧着那件破夹袍子,战战兢兢地说,“我因为是第一天来,实在不知道,请……”
那个人瞧他小心得可怜,便微微冷笑了—笑,昂起着头走向别处去了。
“唉!”秋海棠禁不住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他想从前自己上后台的时候,不论在北方也好,在南方也好,总有一间特备的化装室,像这种衣钩上,真也不愿把衣服挂上去咧!再说一个武行头有什么了不起呢?当初就是他们要跟自己说话也不配,怎敢摆出如此凶恶的眉眼来?
其实这一位武行头之所以要对他摆出如此凶恶的眉眼,原不是为了他本人,而是为了那个武管事的缘故。
这位武行头的大名唤做张银财,玩意儿很不错,只是脾气太坏,班子里跟他相好的人很少,当了七八年的武行头,始终轮不到他做武管事;最近又因金钱上的争执,跟那武管事闹翻了脸。
今天秋海棠进来,他瞧那武管事如此招待,心里便起了误会,还当秋海棠是那武管事的亲戚或朋友,因此存心挑眼,而使秋海棠做了一个不知情的牺牲者。
不久,台上打起闹场鼓了,后台顿时忙乱起来。
秋海棠便不住堆着笑,跟武行中的几个同事敷衍着;在他总以为是很讲得过去了,可是偷眼瞧那几个人的脸,却个个都透着很冷淡的神气,仿佛对自己极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一路穿衣抹彩,一路这样估摸着。
他想同事的感情是最要紧的,慢慢地必须设法联络。幸而听武管事的说,这里因为唱的是本戏,打武每天只有一场,不比唱老戏的馆子里,武行往往要出台三四次,比较起来想必总要省力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