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飞到妈妈那儿去了。她盼望会出现奇迹。但是,她精疲力尽,终于卡在两块狰狞的石块间,晕了过去。
“何必呢?傻孩子,你真傻呀!”醒来时,妈妈守在她身边,温和地、略带苦涩地说,妈妈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她扭过头,一声不响。
“我出了一个夜诊。”妈妈自言自语地说:“一个渔船上的孩子病了,渔民请我出夜诊,我真累。”
跟妈妈一样,她也累了。她累在心里,在灵魂和精神的重负下累了。她还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女,无法把一切解释明白。但是,她又是顽强和坚毅的,她希望能解释一切。生活如果象一盆纯净的水,那是多么好啊!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有所隐藏呢?
终于有一年,妈妈死了。哀痛之中,她隐隐约约觉得,妈妈是被她无情的探寻目光逼射死了的,妈妈是个文弱、温雅的女人,她不能承受这火一样灼人的讨伐,于是,妈妈死了,同样把一个可怕的秘密永远永远带进了坟墓。
从此,她想揭开这个秘密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她不顾耻辱地在村里打听消息,想知道哪怕一星半点父亲的事情。
“俺们不知道。你妈是医生,知识分子,俺们不知道她的事情。”
“你妈嘴可严实,从来不听她多说句话,她没说过这个人。”
“你妈不喜欢走动……”
一片茫然。妈妈本身难道不是个谜吗?背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走过其生命历程的人,这种生活是多么痛苦和可怕!她为妈妈伤心地痛哭。
她长大了,她成了一个眼妈妈一样美丽、却比妈妈要坚强许多的女人。她还是不喜欢海。虽然,她仍然住在那座修筑在高高岩石之上,可以眺望大海的屋子里。她已经不再盼望父亲会架着白帆船从天边飞来。
跟世界上所有的姑娘一样,她也开始懂得幸福。她爱上了一个文静俊秀的大学毕业生——一个刚刚分配到渔村中学的语文老师。他喜欢看海,但是他害怕那劈头盖脑扑上身来的海浪。于是,她陪他坐在高高的岩石上,手拉手,静静地、长久长久地坐着。震耳欲聋的海涛声远远地落在脚下,而他们的世界是一片宁静。她在这宁静中感到了生命的和谐。
有一次,当他们这样坐着的时候,他忽然问道:
“你的父亲……他到底是怎么出走的,你要告诉我!”
“为什么?”
“我的妈妈,她想知道。”
“为什么?”
“有人跟她说……反正,什么事情她都能谅解,但是她不希望不明不白。”
他们紧拉在一起的手松开了。她在中学教师的眼睛里看到了小时梦中的那张网。她忽然感到一条冰凉的、粘滑滑的东西从心中爬过,她想呕吐。
“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忘掉他——那个谁也没有见过的父亲?”她悲哀地、大声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海水退潮了。宇宙间回荡着大海的呜咽声。遍地是触目惊心的裸露的礁石和肮脏的藻类飘浮物。她孤独地站在海边,表情宁静到使人心颤。她感觉到,总有一天,她也要这样被海水卷走的,悄悄地、不露痕迹地被卷走。无法逃脱这个命运。
“我不喜欢海。”
她又一次悄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不再想这个文静俊秀的大学生了。
第二年,渔村里住进了一支石油勘探队。她喜欢那个快乐健壮的钻井工。有一次,她登上那艘奇形怪状的钻井船的时候,他站在她面前,抱着一把铮亮的手风琴,反复拉着三个音符。她听出来了——不,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他拉出来的三个字:“我爱你!”
她被他炽烈的、火一样的爱情融化了。她喜欢他无忧无虑地放声大笑,喜欢他甩着头发疯魔一样地拉手风琴,喜欢他用两条粗实的臂膀拥住她的腰。她几乎忘记了海。
可是,在意识深处,父亲的阴影依然笼罩着。她小心地避免跟他提到“父亲”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仿佛她仍然在梦魔一般的魔网里挣扎,她的形体已经钻出了网口,但是心却被死死缠住了。
终于有一天,他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不管你父亲是个什么人,反正我不认识他。我试图了解他的一些事情,但是不成。那么,让我们把他忘记了吧。”
她恐怖地缩起了双肩,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预感居然这么准确吗?世界上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面对这个现实而视之若无?
这个绝望到极点的女人,她决心要独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