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认你是什么名人,你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你身上有许多我喜欢的东西。那种飘逸,那种韵味,那种情致。你知道你是个很有魅力的漂亮姑娘吗?”
她不太知道。也许她更知道的是如何把笔下的姑娘勾得漂亮一点。
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在摄影系那个闷热的暗房里。一盏微弱的红灯挂在水池上方,她小心地绕过满地药水瓶、铅桶、碎相纸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椅,走到他面前。
“你不觉得我有点迫不及待了吗?”她幸福而又慌乱地对他说:“一接到电话,我就来了,好象这两天一直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似的。可是以前人家一直告诉我,跟男人约会,姑娘应该矜持点儿。”
他相当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指,一遍一遍地说:“真高兴你这么做了。我不喜欢矜持的姑娘,她们假得叫人讨厌!你是不会装假的,我知道。真高兴你马上就来了。”
他长得并不年轻,也不漂亮。他的皮肤相当粗糙,汗毛很重,牙齿参差不齐。他一笑起来,脸颊就挤作两个小球,一道深深的笑纹从眼底延伸下来,把小球划为两半。这使人联想到一只会讨人喜欢的猫。“我怎么会喜欢上他的呢?”她奇怪地问自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她几乎要大声呻吟出来。她觉得她的五个手指大约已经牢牢粘在一起,再也撕不开来了。
“你会把我的手捏碎的。”她幸福地抗议说。
“怎么会呢?我的小姑娘!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我认识那么多的女孩子,我们学校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可是我偏偏就喜欢你了。从看见你的那个瞬间起,我就觉得我已经把握不住自己。你感觉到我的目光了吗?那次你在台上讲课,你注意到我的凝视没有?”
她语无伦次地回答:“不,不知道……也许……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后来,她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在那个海滨城市里。他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对此她没有感到特别吃惊。根据她的接触,二十岁以上从工厂考进大学的学生,几乎没有人是一张白纸进校门的。
但是她怎么办?她拿他们两人的爱情怎么办?在那些令人窒息的炎热天气里,她浑身冒汗,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重复两句问话。她开始感到绝望,感到自己正在陷进一个莫名其妙的险境之中。但是她越来越怯弱地紧靠在他身上,生怕他什么时候把她丢弃,她会孤独无援地死去。
怡月。他拿照片给她看,告诉她,女朋友名字叫怡月。“我已经不再爱她了。她对我也失去了兴趣。春节回家时,亲眼看见她跟一个陌生小伙子一块儿逛马路。哦,我真是气坏了!”
她那年真傻。要是现在,她会不动声色地反驳说:“不对吧?你还是爱她的。不然你怎么会嫉妒呢?应该高兴才是。”可是那年她不懂这些,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为他忿忿然。
“她是个很风流的女人吗?”她问。
“哦,不是。可是她没有吸引力了。象你说的那样,是打开了一年的香槟酒。我不会跟她生活在一起的。你耐心点儿,我就会跟她彻底断绝关系了。我已经写过了信。你耐心点儿等着,蓝天鹅。”
“行吗——”她拉长了声调,显得象个多疑的老太太。
“当然行!”他有把握地回答,“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她也并不爱我呀!”
他细长柔软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滑动,这使她全身神经都引起了反应,感到无可名状的快意。“你的皮肤真光滑,象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的皮肤,这真叫人高兴。”他贴着她的耳朵,梦呓一般地说。
现在她又回到她那个色调和谐的房间里。她关上门,弹簧锁发出轻轻的“咔嗒”一声响,于是一切都被隔绝在门外。
可是走廊里的说话声还是清清楚楚钻进来了。是几个女人的声音。一个高昂清脆,一个浑厚悦耳,还有一个有点喑哑,象怀着满腹心思。这里有没有怡月呢?
她不恨怡月,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竭力要认定是这个女人挡在她和他之间,使他们相爱却不能结合。可是后来她不这么想了。怡月并没有特别地要他怎么样,如果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多考虑一点,他和怡月完全可以断开的。但是他能这样做吗?当初她有没有看错了人?当你发觉你所钟爱的对方是个自私、软弱、不肯为别人牺牲一点的人的时候,你心里是否会有一种失望、郁闷、惆怅、恨其不争的感觉?
可是她又觉得他也很可怜。说到底,她还是爱他的。她希望他一切都能如愿,包括他想得“金鸡奖”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