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开全国文代会的时候,我们要能在会上相见就好了。”她真挚地对他说。
他只是笑笑,笑完,就算了,什么也没回答。大概他并不特别盼望有那么一天。他只是希望自己成功,却并不看重她的努力。不过,他承认她有灵气。他会一张一张审视她的画稿,然后惊讶地说:“你这可爱的脑袋瓜儿里怎么就能冒出这些奇特的念头!真叫人难以相信……”然后他就会坐下来,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的脸,很久很久。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小衣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从梳妆台上那面大玻璃镜里望得见自己的脸。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让手指从脸颊上轻轻滑过。皮肤还是那么润泽,紧密,有弹性。三年了!她难道没有一点儿变化吗?
在那年夏天长长的暑假里,他留在学校里写论文。她想他没有回到那个海滨城市,一定是不愿意丢下她一个人生活。她认为他是个很懂得温存和体贴的男人。
他总是出其不意地来敲她房间的门。她有个小小的、凌乱而人情味儿很浓的房间。在那一年,他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作画的、看书的、微笑的、怒容满面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照片几乎一张也没有冲洗出来过。事后想起来,她常常觉得奇怪:当时为什么谁也没有想到要去冲洗它们呢?
她把着他的手教他画画,画一只两只前爪举着照相机的狡猾的猫。他们开了录音机听交响乐,也面对面坐着唱歌,猜谜,象两个快活的孩子一样地大笑。
“我笑起来真象个傻子。”她说。
“你是个最最可爱的傻子!”他绷紧了面孔大声宣布。
“可是,你为什么不邀请我到你的宿舍去呢?”
他微微地愣了一下。
“如果你想去,当然可以。可是你觉得有必要把我们的关系公开吗?我快要毕业了,你是知道的。我想分回去。没有比我们那个电影厂更好的地方了。人人都知道我有女朋友在那儿,他们会照顾我的。你不希望我分到一个满意的地方吗?”
“哦,不!”她急急忙忙地说。“我不要去你们宿舍,那么远,男同学宿舍又那么脏。”
他笑了,在她的头发上温柔地吻了一下。
他们骑自行车到郊外的公园去爬山,顶着烈日去游泳,打羽毛球。无论到哪儿,他总是尽量避免人多的地方。他满不在乎的外表下掩藏着警惕的神情,仿佛随时准备在熟人没有发现他们之前逃跑。这一点,她看出来了。她心里很不舒服,有一丝酸酸的苦味。“你不觉得做得过份了吗?”她在心里委屈地叫道。“何必呢?何必这么胆战心惊?何必把自己弄得象一对偷情的傻瓜?”
可是她仍然顺从了他的意愿。顶多还有一年吧?她想,过了这一年就好了。等他毕了业,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但是一年时间真不能算短。她能活到那一天吗?她常常这么怀疑。她不知道怎么常常想到死。有好几次,当她和他长久地互相凝视的时候,她心里窒息得难受,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死过去了。
“我要是等不到那一天怎么办?”她问。
“那么我更加等不到了。我比你大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里满是汗水。她大声地、幸福而又迷茫地叹出一口气来。
暑假快结束时,他告诉她,他要跟一个小分队出去选外景,主要地点就是那个海滨城市。
“你早就知道了吗?”她吃惊地问。
“放假前就知道了。”
“哦!我还以为……”
“什么?”
她不说了,觉得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在他回家的一个月里,她突然发现自己连一幅素描都没有画成,“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曾经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吗?”她绝望地撕碎了几张速写草图。可是,当她读着他写来的长信的时候,她又觉得非常满足了。不管怎么样,除了画画,她总还是一个女人,她有权利为她所爱的人担忧、焦虑,成夜成夜不得安眠。至于少画了几张素描,这没什么,她会补上来的。工作效率与情绪向来就成正比。
后来,他到底回来了,从车站出来,直奔她这儿。
“啊,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他动情地说。他告诉她:“我去找了怡月。我跟她说:我们当初是一场误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却什么也不说,这真叫人讨厌。她哪怕哭一场也好!可是她什么也不表示。我不能逼她太狠了,她会闹到学校里来。这个女人,她会做出来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