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发现,雨又稍稍大了一点,枇杷树底下也开始掉水滴了,有几颗已经掉在哥哥衣服上,印出几个深色的圆点。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绿伞似的枇杷树下站着我十八岁的哥哥,他的笛声在倾诉着对于生活的渴望。在他的身旁,那个如画的少女专注地望着他,他们的目光曾经交会在一起。这是一个春天的傍晚。
二
巧巧那年十六岁,和她的一个寡母相依为命,住在我家原来的大门堂里。
她已经进了厂,那是个小小的街道工厂,尽做些不费成本的手工艺品:剪纸啦,刻字啦,扎灯笼啦,编草篮子啦,很有点民间色彩。
巧巧是学剪纸的。记得我们到家第二天,巧巧笑着往我手上塞了一本旧黄历,说:“给你哥。”
我有点不知所措,拿去给哥哥看。哥哥接过去,随手一翻,一张薄纸飘了起来,差点儿落在地上。哥哥小心地捉住了它。原来是一幅剪纸。画面上有一棵高高的枇杷树,树下站着我的哥哥,笛子已经举起来,凑近嘴边,欲吹未吹。从那双特别大的眼睛里,可以觉出一刹那的凝神和沉思,似乎在等待内心奔涌的激情到来。
“哎呀!”我惊讶地叫了起来:“真是个巧巧,灵极了!”
哥哥笑了笑,把剪纸小心地夹好,连书一起递给我,说:“你收着。”
我一激动,说:“不,我要给她去投稿。”
后来,我真的把这幅剪纸寄到一家什么杂志社。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所有的杂志都停办了,这幅剪纸便再也没能回家。这是当年我办下的许多傻事中的一件。
巧巧还有许多让我吃惊的手艺。比如说,有一回,她从厂里带回来一根又粗又长的灯笼穗穗,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然后拔下头上的发夹,四下里一挑,拆成一根一根的红丝丝,马上又修修剪剪,重新编成一根极精致极漂亮的小红穗穗。
她拿两只手指拎着,问我:“拴在哪儿好?”
我脱口说道:“笛子!”
她笑了,那么幸福地望着我,全身都溢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快乐之情。
我欢欢喜喜地把小红穗穗拿了回去,栓在哥哥的笛子上。从此,哥哥只要一吹笛子,红穗穗就随着他的身子前后摆动,飘啊飘的象只蝴蝶。
巧巧特别喜欢听哥哥的笛子,喜欢得简直跟着了魔一样。只要哥哥的笛声一响,她不管在干什么,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来了。她总是悄悄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小猫一样柔软轻盈地挤进来,站在门口,好象生怕打扰了哥哥的兴致。当她这么不声不响地听着的时候,她那双略带野性的眼睛始终如一地盯着哥哥,露出一种如痴如醉的神情。有时候,她的身子不知不觉地往前倾斜,双手一个劲地要伸出去,仿佛急切地想扑向哥哥,无所顾忌地扑向他,对他倾吐什么,诉说什么。有几次,她面对太阳站着,阳光照进她的眼睛里,闪着五颜六色的奇异的光彩,两颗火星儿扑簌簌地跳动,我忽然有点替她担心,生怕在阳光里站得久了,那火星儿会忽地燃烧起来,烧坏了这双热情的眼睛。
巧巧家里有一点田地,在城郊河滩上。那年,地里种的是玉米和花生。夏天,玉米长穗以后,巧巧带我到地里找甜秸吃。她的眼睛尖得要命,总是第一个发现甜秸,发现了以后,她赶紧奔过去,撕开叶子,弯腰在半截上轻轻咬一口,咂咂舌尖,碰到特别甜的,她就齐根掰下来,擦擦干净,塞到我怀里,说:“不许吃!给哥哥带回去。”我委屈地说:“你偏心。”她笑着,并不否认。所以,每次从地里回家,我怀里总要抱上几根甜秸,每根甜秸的半腰上,总有那么两排细细的牙印。
甜秸老了以后,又该吃嫩花生了。嫩花生是雪白雪白的,一嚼一包甜水,甜中带一股清涩味儿,我觉得比什么都好吃。第一次吃到这种花生,我记得是在清晨,我刚起床,打开大门,发现台阶上放了一只小小的麦草编成的小篮子,篮子里有尖尖一堆嫩花生,洗得干干净净的,台阶上还汪着一滩水。我认出这是巧巧的篮子。
后来,接连有几天,早上一开门,等着我的就是一小篮花生。
哥哥跟我说:“你去告诉她,叫她别送了。”
我塞了满满一嘴花生,含含糊糊问:“为什么?”
哥哥垂下眼皮,欲言又止地说:“反正这不好。”我一扭身子:“我跟她好嘛!”哥哥严肃起来,不容分辩地望着我:“我不喜欢这样,懂吗?”
我嘟着嘴,把哥哥的话告诉巧巧。不知怎么,巧巧一下子变得那么神色黯淡,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