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跟我说一句话。那时候,我真是个傻瓜,什么都不懂。
夏天晚上,屋里闷热得要命,我们两家人总是坐在枇杷树下乘凉。天是暗蓝色的,月亮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天井里却是一片柔和的月光,屋子、人、树和竹椅板凳,全都象浸透在清凉的水中。巧巧蜷在小板凳上,一心一意地念一首小时学会的儿歌:
亮月子,亮堂堂,
小妹妹,浆衣裳。
衣裳浆得白光光,
送哥哥,上学堂。
……
还有:
小狗小狗你看家,
我上河南采荷花;
十二支荷花采不了,
双双媒人到我家。
她的声音也象月光一样纯净、真挚,轻轻地飘浮在空气中。
我喜欢跟着她念这些纯朴的儿歌。
“亮月子,亮堂堂……我送哥哥上学堂……”
多好啊。我仿佛看见了一片空旷的原野,一条弯弯的小路,两个小小的人儿在路上走,头顶是蓝蓝的天和金黄的月亮。小人儿的身影在月光里拖得那么长,那么长。我突然想到,这两个小人儿会不会是哥哥和巧巧呢?如果不是,巧巧又是念给谁听呢?想着想着,我就忍不住笑了。
哥哥喜欢站在廊沿上吹笛子。他一吹,大家便不再开口。不光我们,连整条巷子里乘凉的人都在屏息静听。外婆常常遗憾地说:“小妹和巧巧,你们两个谁会唱歌才好呢。一个吹,一个唱,这巷子里就热闹了。光听这笛子,总是有点孤单,你们说呢?”
我没在意。可是巧巧却怅怅地望着月光下的哥哥,一副若有所失的神情。我又想起“亮月子,亮堂堂”的那首儿歌来。我想,人家是一个上学一个送,要是一个吹笛子一个听,不也挺好吗?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巧巧。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能吗?一个吹一个听,能吗?”
我使劲点头。
她又问:“吹多久呢?听多久呢?一年?两年?一辈子?”
我理直气壮地说:“一辈子!”
她的眼睛里一下子又闪出了那种热切的、带点野性的光。不过,转眼之间就消失了。她闷闷地说:“谁知道人家呢?”
那天,不知怎么,我脑袋瓜好象突然开了点窍。我有点明白巧巧的意思了。
有一次,趁哥哥不在,我对外婆说了这件事。我说,我愿意巧巧当我的嫂子。
外婆眯缝起眼睛说:“我也长着眼睛呢,傻丫头!事情该怎么办,总得有个机缘,有个时辰,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得起的?”
我觉得外婆说得有道理。
三
令人惊讶的是,外婆期望着的场景终于出现了:有人和着哥哥的笛声唱起歌来!
那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有着宽厚、宏亮、柔美的嗓音的女孩子。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她的歌声从那一片鳞次栉比的拥挤的居民区里飘过来,很近,又很遥远。有时候清清楚楚,有时候若隐若无。
到今天,我还记得她第一回唱出的那支歌。一想起来,就好象事情发生在昨天一样,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你知道扬子江边几十几处滩?
几十几处滩上哟几十几条港?
几十几条港上哟几十几只船?
几十几个艄公哟嗬来把船儿搬?
歌声拉着长长的尾音,带有一种原始、粗犷的力量,又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自豪、夸耀和心满意足的快乐。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挑动人心的歌声。
我很惊讶。这不是坐在街巷里乘凉时应该唱的歌,这是扬子江上船工的号子。可是,正因为这样,当她唱出来以后,我们又感到一种特别的情致,一种跳动着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旋律。象是坐在奔腾不息的大江边上似的。
哥哥的笛声一下子停住了,仿佛在歌声面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纤细和羸弱。四下里一片寂静,我们都探身望着那一片远远的星空,等待歌声的再次出现。
我知道扬子江边哟九十九处滩,
九十九处滩上哟九十九条港,
九十九条港上哟九十九条船,
九十九个艄公哟嗬来把船儿搬。
唱到这里,歌声突然收住了,大约唱歌的人刚刚发现笛声没有和上去,有些心慌意乱,害羞。哥哥急忙举起笛子试探性地吹了几个音,但是那一晚歌声却始终没再出来。
外婆婉惜地说:“正听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