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问题,大家就老实了。如果社会资源真正属于市场配置,如果有完整的社会保障机制,如果饭碗真正是端在自己手里,大家的腰杆子会硬得多。现在有的官员埋怨老百姓越来越不好管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很多人的饭碗官方管不着了。
王跃文:老百姓自己呢?大多时候也是经不起拷问的。如今很多老百姓的怨气,就是巴尔扎克《高老头》里面写到的拉斯蒂涅的怨气。拉斯蒂涅痛恨上流社会,只是因为他不能像上流社会一样花天酒地。有些老百姓,如果自己家里有人做官掌权,他们看待官场腐败的态度就平和多了。包括有些小干部也是如此,他们自己没发达的时候,疾恶如仇,正义凛然;一旦自己时来运转,手握大权了,嘴脸就变了。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人一阔,脸就变。
伊渡:这种人哪里都有,并不只是在官场,好像中国不管哪个角落都充斥着官场气息。学校校长、企业经理、医院院长都把自己的职位当官在做,真是荒唐。
王跃文:有人指责我的眼睛老盯在官场。说实话,我自己也有些烦了。可是,官场文化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社会,我做不到视而不见。有个笑话,说“文化大革命”期间,两个挨整的知识分子被派去劳动,他们出门几步,突然回头问管教干部:我们两个人哪个负责?我想这绝对不是夸张,官场意识真的如此根深蒂固。
官场文化你可以有种种定义,但最基本的内涵就是:我有权力,我要管你!至于我还要谋取特权,我还要贪污腐败等,都是自然派生的东西。
有些官员说现在老百姓不好管,最令他们头痛的就是老百姓动不动就集体上访。不论哪级政府门口,好像天天都有上访的群众,只是人数或多或少。政府在群众上访这件事上,本身就不能自圆其说。一方面,人民信访制度被说成是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一方面又严令各级政府劝说群众不得上访,特别是不允许发生大规模集体上访。人民信访制度是在法治不健全的情况下,老百姓反映情况、伸张正义、洗雪冤情的渠道。现在老百姓仍然沿用这个渠道,只能说明法治路径照样不畅通。不管是哪个路径,民意总得有个气孔表达出来。一味地堵,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如果把老百姓表达民意的举动看成是不好管了,显然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其实都是常识,并不值得我们在这里讨论。可是,有些官员往往无视起码的常识。
现代的官员把老百姓上访和告状说成民风不正,就像帝制时代的官员憎恨老百姓“喜讼”,这是极不正常的。康熙朝的时候,有个叫赵申乔的高级官员,做过湖南巡抚,官至户部尚书,早年曾在杭州做过官。赵申乔是个政声极好的清官,但康熙皇帝非常不喜欢他。为什么呢?因为赵申乔在杭州做官时,判了很多官司。这应该算是认真执法,调解民间纠纷,保证政通人和。康熙却责怪他好揽词讼,说什么为官以安静为务,不必弄得人心惶惶。难道遇事不理,听任民怨日积就好了?我们现在的官员,若仍是康熙皇帝的治国之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伊渡:我从政府门口经过,常常看到上访的群众,不知道他们的请愿都能否如愿以偿。
王跃文:请你我“王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件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我把它戏称为“机场革命”。某年大概是九月的时候,我从成都坐飞机去兰州,晚上八点多的飞机,结果延误到了第二天凌晨两点多。等待过程中,乘客们越来越激愤,要向民航方面索赔。机场方面先是不停地道歉,后来推说这是航空公司的原因,同机场没有关系。乘客当中有两位是某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录像,说要报道这件事情。
机场方面怕媒体曝光,态度马上缓和起来,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答复。乘客对机场值班的说,你如果没有权力解决问题,就马上向上头请示!值班的说,现在这么晚了,领导都睡觉了。乘客们听了这话,可气坏了,说我们这么多人深更半夜被滞留在机场,你居然说领导睡了就不敢打电话了!
那两位电视台的记者最积极,充当了乘客的利益代表。他们高声嘱咐乘客们,一定要索赔!这时,机场值班人员答应写张条子,说乘客在兰州下飞机后,即可去某航空公司索赔。乘客们拿着机场出具的条子一看,都说这个没用,只是证明误机多少时间,并没有承诺赔偿。大家更愤怒了,指责机场在愚弄乘客。
争论了个把小时,飞机到了。机场广播,请大家登机。两位记者呼吁大家不要登机。这时,有个乘客出来说话,说他刚坐过某航空公司的飞机,也是延误时间了,机场出了证明,大家一下飞机,每人领了300块钱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