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上海
民国十二年,是个多事之春,年初先是京汉铁路举行万人罢工,纵贯祖国山河一千两百公里的铁路线全面瘫痪,三日后直系军阀吴佩孚为缓解罢工压力发动武力镇压,京汉铁路线上就此酿成“二七惨案”,血染钢轨,人哀机鸣。随后孙总理在广州重组大元帅府发表统一宣言,直面北方军阀宣战,京城又发生军警闹饷事件,冯玉祥率兵包围了国务院以武力干涉政事,惹起全国上下一片哗然。没出五月,临城又发生震惊中外的火车大劫案,仿佛整个大中国都在逐步走向动荡。
毓婉肚子越来越大,人却不见丰腴,脚步懒惰,人常常缺乏精神,只想靠在初夏暖阳中偷一刻空闲。
拿到订单的杜允唐忙于重建纱厂和其他杜家实业,又因上海局势暂且平缓谈下几项合作,预计来年可以竣工投产。杜家实业虽不如以前繁盛,却也在社会动荡的夹缝里逐渐恢复元气重现往日的繁盛。
大哥杜允威见二弟杜允唐操劳杜家产业如此繁忙,便催促母亲翠琳跟父亲说些好话,好歹让他接手几样生意,翠琳眼见杜允唐手中权力越来越大,唯恐凌宝珠再将内宅钥匙交予毓婉,偷偷与杜瑞达也曾提点。
杜瑞达也有心帮扶二房,只是碍于允威妻子是黎家人,如今黎家与日本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杜瑞达心有成见不愿过多沾惹,凌宝珠又控制二房极严半点空隙也不肯给他们,杜允威想参与杜家实业的心总不能真正得以施展,暗中憋气只好伺机等待机会。
机会随一位杜家不速之客而来,她身上牵动了杜家内部太多相关利益,其刚刚出现,整个杜家的成员当即陷入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中。
杜若欢,十八岁,杜瑞达幼女。毓婉从嫁入杜家开始从未知晓有这个女儿的存在。她静静打量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甚至不单单是她,所有杜家人皆齐齐将目光集中在若欢身上。
一身粗布夹袄的若欢与杜家奢华装饰并不相配,腼腆带有一丝胆怯的容貌更不似任何人,微微涨红的面庞似乎还有对融进杜家有些惶恐,面对审视打量的目光,她手指绞在一起。
这样妻妾斗法的荒唐事,毓婉只在年迈的佣人们口中听说过。
无非就是当年的翠琳生育一子后又在凌宝珠生下杜允唐后追生一胎,凌宝珠不想二房再添左膀右臂,私下买通为翠琳接生的产婆,下令务必在翠琳分娩后将孩子带出杜家到荒郊野地掐死,不料,产婆准备捂死孩子时,发觉其甜美可爱心软不忍下手,索性将其送到乡下没有子女的老实人家抚养。
产婆从未想过自己之仁,终给杜家带来颠覆性的毁灭。若欢在农家生长十几年,转过年后恰逢苏北战乱,养父母因劳成疾前后溘然离世,万不得已经同村长辈指点寻找到产婆,又几经周转重新找回了杜家。
若欢肩胛骨上的胎记,凌宝珠为了买通产婆的金钗,还有若欢肖似翠琳的样貌都可对此陈年往事加以佐证,原以为可以凭借手段将事情平息保住自身的凌宝珠反被自己所为噬咬,杜瑞达得知内情后狂然暴怒,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用凳子砸烂了所有家具。
杜瑞达当然不会借此休掉凌宝珠,那样一来他与封建家庭昏聩的一家之长并无任何区别。但凌宝珠再想凭借原配身份掌控杜家任何事已是不可能了。人前维持相敬如宾,人后冷漠相待是杜瑞达对凌宝珠最难堪的惩戒,从此高傲的凌宝珠必须向二房归顺,更连累的杜允唐和毓婉有可能也失去杜瑞达的信任,牵动连串,每一项都是对凌宝珠致命打击。
“你先吃些点心吧,明日叫个师傅上门来做几身衣裳。”毓婉对杜若欢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虽然行为粗放看得出没见过世面,却本着一颗感恩的心在杜家生存。杜若欢并不因为翠琳是自己母亲,又险些被凌宝珠所害而格外憎恨杜允唐和毓婉,她听到毓婉的话,涨红脸的她才拿起一块点心塞在嘴里:“二嫂,你不吃吗?怎么都让我一人吃呢?”
对杜若欢来说,除了凌宝珠杜家上下一家人都是她的亲人,可对她真正的亲生兄嫂来说,对面坐的毓婉就是争夺财产的生死仇敌。
毓婉摇摇头:“我最近不喜欢吃甜食,喜欢什么你多吃些。”她小心翼翼抚摸了自己隆起的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总在提醒毓婉要好好活下去,母亲走了,孩子就是她眼前全部希望,那些风波已不愿再想,她放逐仇恨努力寻找杜允唐身上优点,寻找可以强迫自己将这场不圆满婚姻走下去的理由。
黎美龄从楼梯上走下,正听见杜若欢对毓婉的刻意讨好,嗤的笑了:“二妹,你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