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日子了,马天阳走在街上时,跟踪着他的那双眼睛消失了。一连许多日子,那种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茫然地站在街上,望着匆匆在身边走过的人群,突然,他有了被遗弃的感觉。他孤零零地站在街上,恍若所有的一切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一切对他来说恍若隔世。
从那以后,他更勤奋地出现在街上,一次又一次寻找着,感受着,曾经有过的那双目光再也没有出现。依旧是陌生的人流,陌生混杂的气味,偶有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也是与他毫无关系。
他想:也许,宋鸽生病了,或者近期出来不方便,他努力这么想着,但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缭绕着。
终于,他没等来那双目光,她消失了。深深的孤独感再次包裹了他,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天依旧着,地亦依旧,时间仿佛静止。仿佛经历了洪荒之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一切还是如初,只是他期盼的、隐藏的希望不再有了。
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自己的声音在身边汇聚着,他的耳边莫名奇妙地响起《国际歌》的旋律。这首歌他在学校时听到过,在一个同学的家里,一架老式留声机,一张唱片,留声机打开,沙沙的声音响过之后,就淌出这首歌的旋律。刚开始他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他先是被震撼了,有些悲怆,有股力量顺着腰杆升起。凄风苦雨中,一群挣扎不屈的人,他们呐喊着,嘶吼着。歌放完之后,同学才说这叫《国际歌》,一个叫欧仁·鲍狄埃的人写的,是位法国人,革命家,他从此记住了这位陌生的外国人。歌的旋律给了他力量,也就是从这首歌开始,他接触共产党的组织,参加学生运动,反对伪满洲国,伪皇帝……
“李姐”是首《国际歌》,林平也是,他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力量,他们都是《国际歌》,他们汇聚成《国际歌》的一首合唱,气势磅礴,不可阻挡。他觉得自己也变成这股洪流中的一朵浪花,融在这滔滔不尽的滚滚洪流中,是《国际歌》的洪流,是力量的呐喊。
那些日子,只要他一睁开眼睛,这首歌的旋律便伴随着他。
林平被捕几个月后,被怀柔地对待,也被酷刑拷打,日本人一句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得到,林平对日本人太重要了,如果能攻克林平,他们就能攻克掉哈尔滨的地下党。日本人绞尽脑汁与林平周旋着。
他们又想到了一种新办法,用催眠的方式希望摧毁林平的意志。催眠医生是从731部队请来的,他们把林平安排在一个房间里,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铺,一把躺椅。林平解除手铐脚镣被搀扶到房间里。这里被布置成了温柔之乡,731的医生穿着白大褂,衣服袖口印有十字。
日本人让马天阳翻译,让他告诉林平,说是给他治病。
马天阳不知日本人要干什么,但看到眼前的阵势,他意识到这可能是日本人设计的一个阴谋。趁日本医生没注意,他小声地冲林平说一句:小心阴谋。林平看了他一眼,他冲林平点了一下头,然后背过身,帮日本医生准备放到一旁的医疗器材。
林平被安排到躺椅上,医生让林平撸起袖子,日本军人把一小瓶液体抽到针管里,然后很有耐心地给林平注射到静脉里,刚开始还睁着眼睛的林平,慢慢地把眼睛合上了。
几分钟之后,医生冲林平叫着,马天阳忙翻译道:你听得见我讲话吗?
林平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散乱着,他在寻找着声音,他微微点了点头。
医生满意地一笑,走出房间,冲等在门口的小野五郎道:药效起作用了,只有三十分钟时间。
小野五郎进来了,他穿着便装,拉了张凳子坐到林平的对面。他让马天阳站到林平的头顶上方。
小野五郎冲马天阳说:你问他,他的上级是谁?
马天阳就问了。
林平又睁开眼睛,似看非看地望着他的对面,他的目光别无选择地落在小野五郎的身上。
小野五郎笑着,非常友好的样子,他用蹩脚的中国话道:说吧,我是你的同志。
林平似乎想着,他的眼神依旧涣散着,他说:李……
小野五郎俯下身子,急切地:叫什么名字?
林平又说了一个字:李……
马天阳向前探了一下身子,让自己的身影进入到林平的视线里。林平看到了马天阳,怔了一下,一瞬间眼神又有了神采。他闭上了嘴,同时闭上了眼睛。
小野五郎不死心:林同志,你的下级叫什么?
林平又睁开眼睛,他在寻找马天阳,他看周围的一切,很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