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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长调:蒙古民族灵魂的歌音

头一回听到蒙古长调的人,听到了辽阔悠远,觉得它与生成环境——草原有关。此说不尽然,我去过很多草原,从新疆到新西兰的草原,南部德国不种庄稼光长草的土地也应该叫草原吧?那里却没有长调。在长调里面,人们与一个浅显的道理相逢:民族,也就是人所承载的心灵的传统,对音乐的生成意义更大、更坚定。蒙古长调首先是蒙古的,然后才是草原的音乐样式。不是所有游牧民族或者叫骑马民族都能创造出蒙古长调。

蒙古,这个词的含义超出了它的民族命名学的内涵,这不仅是对一个民族的称谓。历史上,蒙古意味着强悍、征服者、北方、黄色人种等飙驰欧亚的标签。性格上,蒙古意味着豪放。地域上,蒙古涵盖着辽阔。在音乐方面,蒙古意味着长调。而长调是什么?在学术上不容易说得很清楚。长调在歌曲节奏型、演唱方法特别是呼吸方法以及在歌词方面均有独擅,但这不等于说清了长调。如果长调被解析明白,就不称其为长调。现代人面对许多历史瑰宝都半通不通。比如我们没办法清晰地阐述长城和泰姬陵,也说不清王羲之的字。而音乐比建筑和落纸凝形的书法更富于流动性和民间性,它拒绝被解释。它的生命力在于可以演唱、可以重复再现,却没办法加诸于学院的格式化。我们应该勇敢地承认音乐在语言和学术之外,它被感受、被赞美,但无法定义或控制。许多好东西都没办法控制,比如鹰的飞翔。不可解释,能够再现,这是我所理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征之一。

长调属于蒙古。按照没脑筋的社会学解释,蒙古性发乎音乐应该气势干云山崩地裂乃至咆哮。刚好相反,长调捧拾着无限的柔情——不光长调,蒙古音乐均如此。马头琴声与长调演唱有着惊人相似的音色。在其他音乐样式里,柔情在说男女私情,而长调的柔情覆盖广阔——父母、马、天空和山、草场、河水与爱情都是歌声覆盖的对象。用歌声表达纯真柔情,它一定很“小”,像人们寻找落在草丛里的珍珠;它一定“轻”,像担心雨滴砸坏初放的花朵;它一定是心声而非公共语言,不可能磅礴奔放。仔细听长调,一首歌听了十遍之后,觉出它是唱给歌手自己听的。伟大的蒙古歌王哈扎布一辈子都在给自己唱歌,然后唱给天空和大地。歌声的对象性(自己或听众)、现场性(家庭或剧场)可以判别演唱的真诚度。哈扎布给自己唱歌,听自己的歌声是否真实地传达了全部心声,再唱再听,只唱一些古老、简单的民歌。这个过程,相当于一个人八岁在心里栽上一棵民歌的树,用歌声浇水,让它长大开花。歌王哈扎布八十岁还在唱歌,他基本上失去了视力,在家里和牧区的小饭馆里歌唱。他心中这棵八十岁的长调之树,比自己躯体大得多,冠盖华美,鲜花累累,像草原一样丰饶。长调歌手唱歌心中都有花树,只是哈扎布的花更加茂密。以后还有哈扎布吗?他不光是蒙古人的宝藏,也是人类的宝藏。哈扎布——藏语,意为“天的恩赐”,他被民间誉为“达尔汗歌王”。达尔汗是旧时代的封号,凭此封号可以犯九次罪而不被追究。因此达尔汗又意味“享受大自由的人”。哈扎布一辈子颠沛流离,晚年还在小镇租房住,但享受到了大自由。

哈扎布难以逾越的是什么?爱。哈扎布在长调中对草原的爱无人可以超越,那种爱如此繁复,如此绵密,如此淳厚,如此固若金汤,没办法超越。他的演唱技法也无法被超越,他像牛顿和巴赫一样,成为这一领域仅次于上帝的人,发明了许多演唱方法。哈扎布的学生拉苏荣、宝音德力格尔、阿拉坦其其格、扎格达苏荣以及胡松华只从哈扎布这片广袤的森林里背回了几棵树,有人只捡了几根树枝。

歌声里的柔情视角小、着力轻。而它所欲表达的情感如果很大而又不愿号叫的话,就变成了长调。长调剔除了男女之情的短促或私密,宽广的心绪在珍爱的语境中缓缓打开,节奏的切割被弱化甚至消失,歌词也不再是统领声音的缰绳,歌唱回到最原初的状态——仅仅是声音。腾格尔在气息上颇得哈扎布真谛,以工笔般的气息刻画辽阔的草原。长调仿佛是引子、是铺垫,是一个大场面或大高潮的开始,然而它唱着唱着已经唱完了。为什么?你如果去草原听长调,看到歌声的背景是晴空低垂的云朵,是天底下模糊柔和的山峦,是看上去静止却时时吃草移动的羊群,才大悟,长调正是蒙古人生活的引子或铺垫。太阳升起来,羊群去山后的草场,马群到河边饮水不都是大场面吗?生生不息,悉为大富贵场面。长调对此铺垫得逶迤不尽。人们说,听过长调余音绕梁,心里无法收束,没听够或没听完,这正是长调的魅力。长调的美学原则不在总结升华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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