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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桑椹

早上的风吹过桑树,桑叶沙沙作响,好像树上藏着好几百只蚕。桑叶翻转叶子,像两个人跳舞,女伴钻过与男伴拉手形成的拱门。叶子快要飞出去时,被叶柄拉回来,就像男伴用手把女伴拉回来。桑叶上没有蚕。桑叶跳舞的时候,蚕还在蚕房里睡觉。

我几乎不愿把蚕当成虫子看,虽然它哪儿都像虫子,但它更像蚕。我见过的蚕比虫子们扭捏,这不因它有一些胖,虫子们都胖。蚕为着什么而扭捏呢?我想象所有的蚕身上都穿一件透明的、剪裁得体的丝绸睡衣,雍容地爬行。其实不能够叫睡衣,睡衣露不出蚕的一系列的脚,它只是披在蚕背上的一幅披巾,光滑冰凉,没有皱褶。蚕的披巾是质量最好的丝绸,好到什么程度只有蚕知道。

黎明时分,天空掀开夜的黑毡子,剩下一层蓝冰似的曙色,星星是蓝冰上的铜钉。冰随着天亮一点点化了,蓝色一点点衰减,只剩下白。天空在白天并不白,它蓝,只有在黎明前的片刻是白的,天空紧接着会掺入朝霞的红色橘色或什么色。天空在黎明前发呆的片刻,桑树的树干像天空一样白。那时候,我在新疆。我五点钟起床跑步,喀什噶尔的夜比黑毛驴还要黑,跑着跑着,天亮了。天亮之前先有沙枣花的香味被风吹过来,这种香意味沉迷,天竟被如此浓烈的花香给熏亮了。星星、月亮、太阳、镰刀、羹匙、门环和茶杯都会被沙枣花熏得亮光闪闪。喀什的天亮跟我跑步可能也有一点关系。我在喀什人民广场跑四圈,每圈八百米。“咣、咣、咣”,广场上回响着我的跑步声。隔几分钟,毛泽东塑像下面跑过一个人,跑向西。过一会儿,又有一个人从毛泽东塑像下向西跑去,夜色稠密,看不清是谁,但我知道这都是我。之后,天才一点点亮起来,好看清谁在跑步。我每每在天亮时分见到桑树,阿热亚路边栽了一排桑树,树干如失血色那种苍白。我摸树干,粗糙的树皮把手心蹭得十分舒服。我的目光由树干一点点上移,有时在树叶上发现一只滚圆的小鸟,当地人叫它地雀,背和肚子黑白分明。更多时候,我的目光从树干升到树顶时,树叶里还能看到星星。铁匠的手指把塑料管子的嘴捏细,洒街。铁匠把打制的犁、窗子和刀摆在门口,桑树的树皮越来越白,星星散逸之后,只有桑树独自白净。桑树的叶子不多,在树上挂着。对蚕来说,它们是悬挂的面包和香肠。桑叶不需太多,够蚕吃就好了。况且,许多生长桑树的地方并不养蚕。如果我植桑树也不一定养蚕,假如喝醉了把蚕当成虫子扔掉,岂不可惜?

我栽蚕树一定是因为桑椹。桑椹是桑树的鱼子,它的汁液把人的牙和胃肠染上浪漫的紫色。小时候,我们吃桑椹的时候互相看牙。五分钱买的桑椹放在旧课本纸张做的漏斗形包装里,我们把一两颗桑椹扔进嘴里,紫汁把牙齿变成黑色,嘴唇深紫,嘴成了可怕的深洞。人带着这样的嘴打闹嬉笑是最有趣的,这时稍稍的有一点像妖精,小时候,我们都愿意变成妖精。

买桑椹的机会很少,因为没钱。我们去南山仰望那棵桑树。从春天,桑树的叶子刚刚冒出来,我们就去仰望。盼望它早点长出桑椹。夏天,桑椹羞怯地长出一点点,那是绿色的鱼子,我们盼着它变紫。桑椹紫了,如枝头上的黑枣。我们踩着伙伴的肩膀,小心摘下紫桑椹,也就是一人一粒,其他的桑椹还青着。一棵桑椹足以把牙染得紫红,如嚼槟榔的人。我们有意让桑椹的紫汁留在牙上,从南山走到街里,尽情地笑,让别人知道我们是吃过桑椹的人。

可是,蚕宝宝吃过桑椹吗?它沙沙地吃桑叶时为什么不尝尝桑椹?我想象蚕吃了桑椹之后变成了紫蚕,吐紫丝。紫,神秘、妖异、俗艳。一只俗艳的紫蚕吐出的紫丝织出的绸子有多么惊艳。像《一千零一夜》里公主的披肩。几年前,我经过一个村子,见桑树上的桑椹没人吃,掉在地上,被人踩瘪了,泥土开出一块块紫花。今夕何夕?桑椹掉地下被踩成泥却没人吃?我摘下桑椹吃了几粒,我想把所有的桑椹都吃完但吃不完,太多了。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这棵桑树,因为没人吃它结的桑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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