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未越来越不爱回家了,因为属于她的空间太狭小。9平方米的卧室,挤着单人床、大衣柜、写字台和书架。抽屉和柜子里塞得严严实实,床底下堆满了杂物。她新买的吉他都没地方摆,更别提她网购了成箱的书和CD!
以前她凑合着过,总觉得自己是暂时住在这里。可日历一天天翻过去,山猫回归的可能性变得渺茫。也许她要当一辈子莫未,意味着她将无限期蜗居在此。
她开始拖延下班的时间。当办公室里就剩她一个人,显得明亮又宽敞。她冲杯咖啡,放开音乐,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还把脚搭在劳拉的椅子上。等夜幕降临,落地窗外灯火阑珊,她才溜溜达达往回走,地铁也不那么挤了。
这天莫未胃口很好,傍晚走了三条街去吃正宗法式牛排,回到公司已经快9点了。她掏出门卡开门,绿灯亮了,把手却转不动,似乎被反锁了。她敏锐察觉里面有轻微响动,便兔子般溜走,躲进斜对面的复印室。过了一会儿,她从复印机与墙壁的缝隙中看到有人走出办公室,靛青麻料长裤和缀满水钻的红色高跟鞋——劳拉的标配。劳拉点着脚尖慢慢移步,在复印室和开水间门口停留了片刻,似乎在侦察,然后向卫生间走去。稍后,门又开了,出现一双男士的腿,黑西裤,ECCO皮鞋,匆匆消失在楼道间。
财务部是清一色女将,竟然冒出了男人。莫未双腿蹲得发麻,大气也不敢出。她无意中捕捉到罗拉的办公室恋情,可惜没能辨识那个男人的身份。罗拉慢慢走回来,又在办公室待了会儿,乘电梯离开了。莫未站起身,往相反方向迅速走到写字楼B座,钻进货运电梯下了楼。她从公司的侧门走出来,穿过小花园,回头一望,11层还有灯亮着。没错,就是财务办公室,窗前有盆吊篮垂下长长的花蔓。刚才明明看到劳拉关灯锁门,真是见鬼了。
莫未急不可耐地拨通小开的电话,把刚才的情景描述给她。两人开始猜测劳拉的情人到底是谁。小开最先排除的就是凯文,因为他看起来很有品位,而且身边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助理。莫未想到了经常来财务部耍贫的策划部主管,以及劳拉夸奖过的行政部小帅哥。看谁都有可能,看谁又都不像。
小开说:“劳拉真够狡猾的,还杀个回马枪,想逮住入侵者。”
莫未说:“楼上就是设计部,常有人通宵达旦加班,她在哪儿约炮不行啊,非得在办公室玩火。”
小开说:“玩的就是刺激。有一类男人,在高危地点才能找到感觉。你跟他开个房洗净了躺平了,他反倒不行了。”
莫未不以为然:“那算什么男人,真正的男人金枪不倒,何时何地都不会让女人失望。”
小开笑道:“那种男人只存在于幻想里。”
莫未沉默了,山猫似乎渐渐变成了她的幻想。或许她本来就是莫未,山猫只是她苍白人生中的一个美梦。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在小屋快要挤爆时,莫未的忍耐也到极限了,找来一只超大纸箱立在门口,开始疯狂清理。她拉出床底下的储物箱,扔掉成堆的毛绒玩具、书包、校服和球鞋。这女孩是有多怀旧呀,连儿时的贴画本都留着,发黄的美少女战士和新白娘子背面的胶力失效了,歪歪斜斜地掉落在地。她打开衣柜,把黯淡过时的衣服毫不留情地扒下来,丢进大纸箱。抽屉里的八音盒、药瓶、复读机、毛笔、折扇、不明充电器、眼镜盒统统扔掉。当她拿起一枚褪色的紫发卡时,发现上面竟然卷着根细长的发丝,不禁怅然。这逼仄的空间藏着一个女孩成长的秘密。她遗留在世间的痕迹正在消退。没有人知道她爱过谁恨过谁、她的梦想是什么。
灵魂的消亡是真正的毁灭。
妈妈站在屋子门口,端着一盘削成小块的火龙果劝她休息。她在兴致勃勃地清理书柜,噼哩啪啦扔掉成套的青春文学、言情小说和女性杂志。妈妈犹豫不安地望着满地狼藉,不时从那只大箱子里偷偷拣出几件物品收起来。
莫未腾出手,拿牙签扎了块水果丢进嘴里:“爸呢?我有事跟你们说。”
妈妈赶紧把正在厨房洗菜的爸爸叫过来,两人望着她的表情有些紧张。
“放松点嘛,我们家一直像是绷着根弦。”莫未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爸爸,“我给你们预定了巴厘岛四日游,月底出发——庆祝珍珠婚!”
爸爸掏出信封里的机票订单和行程单,满脸惊讶。妈妈凑过去看,羞涩地笑道:“瞎花钱,老夫老妻的,庆祝什么呀。”
莫未说:“这是我参加公司歌唱比赛的奖品,一分钱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