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叔华学习绘画,转瞬便是一年。
她在线条和色彩上的进步,令父亲凌福彭心情格外激动。他高兴地给在广州的女儿凌雪山写信说:“我们家出了个画家,虽然她才学了一年,可画得跟大人一样好。
那些日子,凌福彭的一颗心汪洋似的激荡着。
有一天他吩咐家人,为叔华布置一间画室。
这个画室就在府邸的后院,与母亲李若兰的居室有一墙之隔。画室两边各有一个明净的窗子,从里边望出去,一边如紫瀑布般的藤萝,一边如白云出岫似的丁香。微风吹过,屋内气爽神清,沁人心脾。为布置这间画室,凌福彭派人跑遍了京城的家具店,每一件家具都由他亲自定夺。特别是那一张大红漆几案,放在朝丁香花树的窗前,铮明闪亮,光可鉴人。那只红色方凳恰与案几相配,它的高度正好让叔华坐在上面写字画画。
父亲对这个画室十分满意,给这个画室起名为“香岩精舍”。他亲自题写,请京师雕刻名家制成匾额,那棕红漆地,配上石绿大字,鲜艳夺目,十分照眼。
叔华除去到老师那里上课,她几乎天天泡在画室里。不停地临摹、调色、读画,成了她的全部功课。不临摹的时候,她就到外面看山、看花、看树,对着自然景物学习调色,那斑斓的色彩,为她打开了无穷的情趣,探索到了艺术深处的奥秘。最有趣的是,那些藤萝、丁香、白云、小鸟常常伴她入梦,母亲几次听到她在梦中笑醒。
有一次叔华把这个画室画在一个“玫瑰团扇”上,凌福彭把它送给在度支部任郎中的好友廉泉先生,他欣然挥毫题了一首七绝赠给叔华:
隔墙柳色映鹅黄,
南海明珠入梦芳。
移向鸥波亭子里,
一生旖旎不离娘。
这首诗后来收在中华书局出版的廉南湖的诗集《梦还集》里。
廉泉,字南湖,江苏无锡人。他不仅是当时著名的诗人,而且也是书画鉴赏名家。他的夫人吴芝瑛,安徽桐城人,清末古文大家吴汝伦的侄女。她亦通文史,能诗文,擅书法,与秋瑾在京城结识,并资助其赴日本留学,创办《中华女报》。秋瑾死后,与徐自华相偕,营葬秋瑾于西泠湖畔,并书墓表,题墓碣,遭清廷忌恨。
凌福彭闲暇的时候,也到画室写写书法。父女二人研墨裁纸,不一会儿便有几幅墨迹悍畅的大字跃然纸上。凌福彭善篆书,在广东粤城颇有名气。然而,凌福彭对自己写的字总是不满意,把它挂在墙上,一会儿近看,一会儿远望。他说:“写书法要手眼合一,意到笔随,沉醉其中,方能悟出它的境界。”
凌福彭为鼓励叔华学习上进,告诉她太祖母(当地人叫她黄毛太,是太祖父海上劫来的意外收获)持家的不易。
你的太祖父病逝南海后,老祖母“接受了家里的生意”,听说有人要卖附近一块坡地,“老祖母卖掉了凌家所有店铺,把钱都投到了花生种植上。”“为了在当地占据竞争优势,她决定不光卖花生,而且还出售花生油。”“一榨出油来,他们就送到广州去卖。”事业成功后,她想让她的孙子们去哪儿上学就能到哪儿上学。因你的爷爷去世早,太祖母对我很宠爱,但同时发现我对学习没有兴趣。太祖母问:“你长大后想干什么?”我说想做生意。太祖母给了我一个机会,借过年派我到一些店主家去讨债,在门房外一等几个小时,结果睡着了,天快亮时被鞭炮声吵醒,沮丧地回到家,太祖母问:“要回多少债?”我回答:“一分也没有。”“你还想不想做生意?”我回答“不想了。”她告诉我,只有好好念书,参加科举考试才是正道。于是给我雇了先生,从此开始了认真学习。
凌福彭还告诉凌叔华,青少年时代他是在背诵经典中度过的。
他在熟读四书五经之后,还要学习经典的注疏,模仿着写诗作文。最初是通过重重考试,光绪十一年(1885),取得督办学校的“生员”名号,又称秀才,凌家门上用红纸写了“生员”二字来庆贺。那一年他二十九岁。
那段时间,家里为他定下婚事。他的结发妻子是黄埔村富商冯氏。但他还要继续攻读,所以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而是到城里书院中苦读。
光绪十八年(1892),他在省城“秋闱”中式举人。但这还不算数,须于第三年二月初十前到京,参加顺天府复试,又叫“北闱”。复试于二月十五日在贡院举行,这是新科举人于乾隆五十四年定的规矩,实质是对举人资格的再认定。复试试题为论一,经义一。他顺利地通过了会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