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气,她们被这秋雨打得又湿又冷,不禁打起了寒战。
沿途人家房屋皆半截泡在水里,屋里只好搭起木板,一家男女老少,站在上面,守护着他们的绳床、瓦灶和破盆烂罐。这是他们唯一的家产。有的墙体因浸泡已大片脱落,豁开的墙用破席挡着,有的屋内搭起的木板已经倾斜,摇摇欲坠,这是日军轰炸造成的“人间地狱。”
一个多小时后她们下了船,走过一个臭水泥泞的夹道,这便是第十五伤兵医院。
迎接她们的是医院的吴主任,在他的引领下,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凌叔华、苏雪林等人共走访了四座伤兵疗养所。这哪里是什么医院,实际上是从前的会馆。但那些厅堂还算宽敞,空气也还流通。这些受伤的士兵躺在一排排病床上,铺着灰色军毯,盖着薄薄的棉被,身上穿着印有红十字的短棉袍。
凌叔华说:“这样的床,让我们睡一天,准保会背痛。”
苏雪林说:“看上去还好,比上海的伤病医院要好一些。”
她们分开与伤兵们谈话慰问。
这批伤员是抗战开始较早投入战斗的士兵。有宋哲元二十九军佟麟阁、赵登禹、张自忠师在北平、宛平战斗负伤的士兵;有汤恩伯的第十三军、高桂滋的第十七军在北平南口战役负伤的士兵;有孙连仲、曾万钟、关征麟部参加河北保定会战负伤的士兵;
还有参加上海“八·一三”淞沪会战负伤的士兵。这些士兵有的来了一个月,有的则刚来一个星期。士兵大部分是炮伤和弹伤,有的断了臂,有的伤了腿,有的伤了胸,大都经过手术,现在正在休息。在凌叔华看过的二三百名的伤兵中,他们没有一人因病痛而呻吟,也没有一人因负伤而怨天尤人。
凌叔华问:“你们负了伤,一定很痛苦吧!”
一个断臂的士兵回答说:“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受点伤不算什么。”
有的士兵说,我们心里很急,盼着伤快点好了,快到前线同兄弟们一起打小日本,蹲在这里算怎的。也有的士兵说,我们吃亏是武器不行,没有飞机大炮,光靠轻武器远远不行。还有的士兵说,我负伤后是老百姓把我救下来的,子弹是在北平协和医院取出的,弹片是在河北保定医院取出的。凌叔华早年在这两个城市上学或生活过,谈起这些医院她并不陌生,跟这些士兵谈话,不觉拉近了同他们的距离。
有一个士兵告诉凌叔华,他身边躺着的这个兄弟,一个手榴弹投过去,炸死了十三个日本兵。这个士兵又告诉她:“日本兵不善夜战,晚上非睡觉不可。我们就趁黑夜去摸他们。”
这些伤兵年纪大都在二十岁上下,体格健壮,十分和善,但对日本侵略者却同仇敌忾。
医院一天两顿饭,这些北方来的士兵吃不惯大米,希望多做一点面食。
凌叔华走到手术室看了看,这里医疗设备十分简陋。
吴主任说:“希望红十字会给医院增加一些医疗器材和药物。
特别是X光透视,麻醉药剂,士兵大都是炮伤,弹片多至七八处,有了这些设备,手术时士兵少受些痛苦。”
凌叔华说:“我们会给红十字会去说。”
楼上是负伤军官养伤的地方,陈设与士兵住的相仿,只有三四个人,伤口大都痊愈了。这些军官告诉凌叔华,全民抗战尤其要有人指导民众,像华北老百姓的心是好的,愿为国尽力,但用着他们时,却帮了倒忙。希望有文化的人多指导民众,给他们作好宣传。
凌叔华把带去的慰劳品托医院领导分给负伤的士兵,不够的以后再补上。新到的伤兵没有被褥,她当即决定把武大战时服务团做的五百多条棉被送来,并再想法捐点钱,给医院做一两千条褥子。
太阳已经偏西,大家饥肠辘辘,她们告别吴主任,便踏上归途。
士兵们掌声相送。
这次汉阳慰劳伤兵,凌叔华无不为之动心动容。她仿佛也被置身于战火之中,枪炮声,呼啸声,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轰鸣。
战争原本是让女人走开的,然而此时却迅速地拉近了与她的距离,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士兵,为国捐躯,慷慨赴死,都堪称民族的骄傲!在这国脉如丝的时刻,不管是前方和后方,不管是普通百姓和文化界学人,都应该给他们送去一份热情的帮助和支持。
三根据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的战争动员令,武汉大学于一九三七年末就开始筹划内迁事宜,作为陪都的四川重庆,本是最佳选择之地,但因迁入的机关和学校太过拥挤,他们只好选择了远离重庆几百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