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叔华一行回到北平故宅,第二年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那时因中国四处是战区,她便沿着朱东润刚从无锡返回乐山的路径,按图索骥,重又走了一遭。
她带小滢先由乐山乘汽车到重庆。在陈西滢表舅吴稚晖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买了重庆到贵阳的汽车票,凌叔华母女很快就上路了。路上经綦江、松坎、娄山关、遵义、永靖到贵阳。过娄山关时,秋雨绵绵,山路左拐右绕,路上十分难行,稍不留心就会滑到山谷,做了野魂山鬼。到贵阳时天色已晚,他们找了一家简陋的客栈,吃完饭便睡下。
从贵阳到昆明要经过安顺、六盘水、曲靖,路上大约有两天行程,第三天才到达昆明。从昆明到越南河内的火车票好买,凌叔华没有停留,稍事休息便登上了去河内的火车。河口是中越之间的一条界河。过河口的时候,凌叔华望着桥下的流水告诉小滢,这边土地便是越南了。到河内她们又换乘火车到海防,那里办手续很简单,不长时间便买到了去香港的船票。
凌叔华和小滢在香港没有停留,买了到上海的船票,第二天一早便登船北上。船到汕头时,城市早已被日机炸毁,全城一片瓦砾。到达上海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更为糟糕,四处飘着膏药旗,港口满是穿黄衣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个日本兵要和小滢说话,凌叔华赶紧把她拉过去,叫了一辆人力车,匆匆离开码头,直奔陈西滢弟弟家。凌叔华在上海稍事休息,让陈西滢的弟弟帮助买了去北平的火车票。
回到史家胡同旧宅,只有同胞大姐淑芝带着十五个孩子在那里度日。母亲死时,二姐淑萍没从上海赶来,小妹淑浩远在美国,丧事自然全由大姐承担。淑芝告诉她,母亲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天津,临死前她才把母亲接回北京侍候。母亲死后,她无力将母亲安葬,只得暂厝法源寺内。
淑芝的丈夫虽是原铁道部长的儿子,但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此时连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找不到。淑芝丈夫带着他们生的十五个孩子住在这里,只能扎紧裤腰带勉强度日。
没过多久,这两姊妹为争夺剩下的房屋发生了矛盾,整日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叔华设法将庭院租给一家日本人,想逼淑芝一家搬出去。淑芝发现自己中了妹妹圈套,便挥起一把菜刀,怒气冲冲追得叔华满院子跑。小滢被这场景吓坏了,只好钻到桌子底下躲避。
小滢后来说,她怀疑母亲一直和日本人有来往。等房客一搬进来,叔华和小滢就搬了出来,在离开老房子的时候,小滢还看到院子里有辆三轮车,车把手上飘着两面小旗,一面是日本占领的满洲国旗,一面是日本的膏药旗。
第二年春天,凌叔华在西山买了墓地,才把母亲的灵柩从法源寺移来安葬。以后她还打算把母亲的灵柩迁到故乡深井凌家的墓地去,但等到多年之后回来,在榛莽荒草间她已无法找到母亲的墓冢了。
二
开学的时候,凌叔华把女儿小滢送到燕京大学附小上学。为了解决北平的生活之需和上学费用,她把史家胡同的房子出租,然后又在海淀羊圈胡同三号买了一个小院,暂时把家安在这里。
陈小滢保存在纪念册里,至今还记载着燕大附小同学的名字:
在燕京读书的同学、女同学有:
刘毓贞、洪爱兰、陆瑶华、容□瓘、赵春生、黄意亚、阎心宜、赵景葵、谢孟媛、白迺宏、曹雁宾、周懿芬(中—甲的)。
中—乙的同学有:
全美贵、赵毓玲、张广利。
六年级的女同学有:
齐文颖、吴户生。
从前的友有:
查全性、查其恒、查有恺。
一九四一年六月,陈小滢在告别清华附小,南返四川乐山时,纪念册还保留了两名同学的临别赠言。一名是赵景葵写在活页卡片上留言:
小滢学姐:
平素你天真活泼,谦虚和霭的态度,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一旦离别了,使我非常悲伤。
望你以后永远保持你那天真活泼,和霭谦虚的态度吧。
学妹(赵)景葵赠一九四一年六月三日
另一名是谢孟媛写在活页卡片上的留言:
小滢友留念:
“你愿人怎样待你,你就怎样待人。”
友(谢)孟媛写于燕园一九四一年六月
这是小滢岁月的留痕,如今读来十分珍贵。
这一年,陈西滢为《中央日报》猛写社论,遣责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