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候阿芳每天陪古旺元散步,多半在寨子周围,偶而也走远一些。
散步时先走走看看,然后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坐下闲谈。
他看了成年娃子用原始方式种菜收割;年轻娃子赤着脚,光身披件披毡,弹着月琴放牧;还远远地看过一家彝人按抢亲的习俗结婚。一群女伴陪着将嫁的新娘坐在锅庄边连哭带唱,女伴们带着准备好的冷水,锅灰,牛粪,只等婆家来人就群起而攻之……
参观中他随时请教,有时阿候阿芳告诉他,有时不告诉。就这样他也学到了不少常识。原来彝人社会把人分为几等,叫作“兹”、“诺”、“曲诺”、“阿呷”、“呷西”。“兹”是土司、“诺”是黑彝,这两个是奴隶主阶级。“曲诺”是白彝,也就是奴隶。但那是奴隶中的最上层,他下边还有“阿呷”“呷西”……一句话,慰问小组通过调查访问学来的知识,他竟以另一种方式也学到了。
阿候阿芳领着他看这一切,并给他讲解。一边讲一边看他的反映,有时还问他有什么感想。
这引起古旺元的警惕。他的身体已大体复原,至今没再见她的哥哥,不知道他们有何意图。从求生的本能中清醒过来后,革命者的观念,立场也得到了恢复,碰到敏感问题反映更加强烈。
有天看到一个黑彝**娃子,娃子上身光着,后背已被打得血肉模糊。阿候阿芳不动声色地领他从这可怖的面前走过。然后问他:“你看着不舒服吧?你们反对这样,是吧?”
“这是你们民族自己的事,用不着我多嘴。政府是各民族内部事务由各民族自己逐步解决,政府只是帮助大家学习,进步……”
“可是你刚才扭过脸去了,而且加快了步子,满脸的厌恶。”
“刚才我说的是政府政策。要问我个人感想,我当然不喜欢。由野蛮到文明,是人类社会的一大进步。你受了同学的侮辱,心里不也难过吗?”
“是我问你话,谁叫你问我?”
有一天她情绪好,散步时间起他本人的情况来。
“你上过大学?”
古旺元说:“没有。日本鬼子打进来后,我父亲失了业,上不起学,我恨日本
鬼子,十四岁就参加了八路军,就是红军,我是在军队学的文化。”
“那你是个大官了。不在大城市里享福,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死在这里多冤枉?变成娃子也倒霉呀!上这里求什么,官作得更大?”
“我不是官。想不来也可以。”
“你是慰问工作团的,那团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慰问团这个名字?”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国家派来向彝族兄弟慰问,宣传****。为了彝族的解放,发展。”
她格格地笑了,笑得很开心:“为了彝族?你能替我们干什么?当娃子你都没力气!不要哄我,不哄我也不杀你,哄我也不放你!”
“你在城里上过学,你说,像你这样的大支头,比城里普通人生活舒服吗?吃烧洋芋,住土房,年轻人不能上学,老年人没法看病。走路没车,睡觉没床,不洗脸,不穿鞋……请原谅,你不觉得比外边的世界落后得太远吗?”
“我们生活得自在,安心,没人敢欺侮我,辱骂我,耍弄我。”
“人民政府提倡民族平等、互助互爱,以后没有人欺侮你,辱骂你,耍弄你了,你不愿回到城里去上学吗?如果这地方也建设成现代化,山里像城里生活一样好,甚至比那更好,你不愿意?”
“骗鬼鬼也不信,天下有这种事!”
“新政府就是要把天下变成这样,一天变不成,慢慢来,从现在就动手干。我们慰问少数民族,就是宣传政府这个政策,叫大家团结起来,共同建设新生活。所以我冒着当娃子的危险来了嘛。”
“凭你?三个帮客就把你捉住了,你还帮助彝人!”
“死了我一个,还有全团的人,全团后边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彝族同胞早晚会明白过来。团结合作把凉山建设成发达、进步的地方。不信你等着看。”
“就算那样,那还有黑彝的份吗?你们把汉人的财主都打倒了,地全分给乾人了。对我们黑彝一定更凶狠。”
“刘文辉可是财主?”
“是的了,大财主哟!”
“龙云,卢汉是你们云南彝族的大支头吧?”
“大得很。”
“他们打倒了还是仍然当大官,
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