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离汴京十里偏郊外有处长寿湖,此时湖光闪闪,倒影着几点零碎星光。湖边有道白色身影,若是不经意让人瞧见了,定是以为遇上了郊外孤魂。
夜越来越深,寒意便越来越明显。
墨雪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用右手按住拎着灯笼的左手,手掌间的温度只有方寸见,难抵这不见底的凉。她抬头,清亮的眸子望向脚下这条往树林里延伸的小路,仿佛要看到这路的尽头去,却偏偏十步开外,便是一片黑沉沉的树影。
心似乎也越来越凉。
偶有虫鸣声,在耳畔传来,墨雪的呼吸一颤,这是秋蝉的嘶鸣。一到初秋,这些步入亡尘的蝉便会尽力嘶叫呐喊,仿似要将这黑夜撕开个裂口,透出夏天的炎暖来。但它们最终却只能化成一具琥珀小壳,任由风雨吹落,最后成一摄泥烟。此刻,墨雪在这嘶声力竭的蝉鸣声时,心也微微抽痛。
只因错过了季节,这些蝉便只能悲苦而逝,大自然的法则从不过问缘由,即是这些蝉的宿命。她呢?嘴角突兀勾起一抹微笑,她的宿命,不也只是因为生错了人家,只是一道圣旨,天降圣恩,便已决定了无法逆转的下半生吗?可她不是这些坐以待毙的蝉,亦不是家中如同得了天大喜迅的父亲与大娘,她有自己想要共伴一生的良人。
她心中还有希望。她犹记得,那人得到消息,急切奔来,抓住她的手,“雪儿,今晚,长寿湖边,我带你走。”那语气焦灼,双眼如炬,让她觉得,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亦有人同往,如此,管他皇恩浩荡,管他坐连九族之罪,得此一人的承诺,她便无所畏惧。-可为什么现在偏偏只有她一人,在这寒夜里苦苦等待?墨雪不愿想不敢想那人因何不来,她的眸子无数次向前路张望,心底深信,那人,始终会出现。
终于,不知是否心中祈愿成真,树林深处,似有道身影缓缓出现。墨雪的呼吸一颤,掀开斗笠前的白纱,想要看得更加真切。
那人始终不紧不慢,十几步的距离,那人每走近一步,墨雪的心却越往下掉落一层。仿若一种凌迟之罪,她的心在那人的稳健悠然的步伐里已经千疮百孔。
“他不会来了。”果真如外人传言一样冷冽硬朗的五官,果真如外人传言一样,冷漠无情的面容。左脸侧一道斜长入眉的刀疤,是这人的标志,传说中杀人不见血,快刀不染霜的快刀门门主焚夜。
墨雪苦笑一声,“难得门主亲自前来。”她笑,身体明明已经在微微颤抖,面上却是沉如死灰,镇定自若。她等的人不来,一切便已没有任何意义。缘由如何,她亦不愿深究。只是这场私奔的戏码,不知已经惊动了多少人,这个御笔一点,还未谋面的未婚夫居然会前来找她,便知,她的后路,早已没了。
“看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注定不会愉快。”墨雪轻轻整理自己的云袖,将它们一一捊平顺直,今晚离家时,家中细绵未带分毫,是因为知道自己这次私奔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祸事,亦表明自己不愿再与墨家有一丝联系。随身带着的,只有自己的一把抚琴。她将琴从身后取下来,摊开包袱,手指轻轻划过琴弦,那“吱呀”一声,分外刺耳。